金剑雕翎 第二章 霍霍剑光挫凶锋

2020-8-29 GodHank 好书推荐

  不知行了多久,轮声倏然而住,车帘外面响起个粗豪的声音,道:“姑娘,车已难再前行。”
  岳小钗一撩车帘,跳下了马车,只见晚霞绚烂,已是太阳下山时分了。
  萧翎站起身子,纵目四眺,但见群山起伏,一峰独秀,岭上积雪,在夕阳返照中,一片银装玉琢的世界,不禁心胸一阔,大声笑道:“好一片景色。”
  岳小钗看他欢颜不减,全然不知大难当头,心中恻然,暗道:他父母施恩于我,我如不能保得他的性命,纵然活在世上,也是负疚一生。不觉间激起豪情,打量了四下地势一眼,娇声说道:“咱们弃车而行。”当先向前行去。
  萧翎在两个随行大汉的扶持之下,不知不觉,越过了几处山峰。
  岳小钗停身在一处悬崖所在,道:“今夜咱们就在此处渡过,你们先扫去积雪,我去去就来。”转身一纵,人已到了一丈开外。
  萧翎一路上虽是被人扶持而行,但抬腿举步,爬高而上,行来全神贯注,此刻停下,才抽暇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。
  只见停身之处,形势险要异常,一面高峰耸立,峭壁千寻。三面深谷百丈,触目惊心,除了来时一条小径,可予攀登之外,再无可通之路。
  目光转动,只见那扶持自己登峰的两个大汉,都在不停喘息,脸上隐见汗水。
  萧翎望了两人一眼,说道:“两位大叔贵姓?”
  那背刀大汉道:“公子这等称呼,我等可担当不起,承蒙下问,贱名张干。”
  背插判官笔的大汉接道:“兄弟叫何坤,请教世兄大名?”
  萧翎笑道:“我叫萧翎。两位大叔是我岳姊姊的什么人?”
  张干轻咳了一声,道:“咱们都是岳姑娘的属下,公子以后有什么事,尽管吩咐咱们去办!”
  萧翎道:“我那岳姊姊是何等人物?”
  张干、何坤,相互望了一眼,齐声说道:“公子还是去问岳姑娘吧!”
  说话之间,岳小钗已抱着一捆干枯的松枝走来,柔声对萧翎说道:“兄弟,刚才那番搏斗,你是亲眼看到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是啊!姊姊本领高强,小弟好生羡慕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这不过是几个马前小卒,强敌高手,即将赶到,他们有灵鸽追踪,今晚只怕是难免一番血战……”
  萧翎道:“姊姊不用担心,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,小弟虽然不会武功,但却一点也不害怕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的胆气不小。”
  萧翎道:“纵然没有此事,我也是没得几年好活,姊姊带我广开眼界,早死几日,也值得了。”
  岳小钗正色说道:“如非为了兄弟的安全,我也不会选择这样一处险要所在拒敌,你若不肯听话,那也不必跟我走了。”
  萧翎急急说道:“谁说我不听话了。”
  岳小钗微微一笑道:“这样才好,等会如有强敌追到此处,你切不可乱跳,藏在岩下那块大石之后,如若家母阴灵相佑,咱们今晚能够铲除强敌,就可起程赶路了。”
  张干道:“强敌有灵鸽搜踪,防不胜防,行踪既被他们发现,只怕脱梢不易,必得先行想出对付那灵鸽的法子才行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据我推想,他们这一路追踪咱们之首脑人物,今晚当可赶到,只要能除了今夜之敌,近虑即解,纵然他们有灵鸽搜踪,其他之人,也难在三五日内赶到。”
  张干道:“姑娘一向料事如神,那是决错不了。”
  何坤道:“属下有一件不解之事,想请示一二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说吧!什么事?”
  何坤道:“姑娘适才你不许杀戮那三个追踪之人,留下了三条命,岂不是给敌以可索之骥?”
  岳小钗道:“杀了三人也无济于事,那不如留下他们活口,代为咱们传播惑敌耳目之讯……”
  语音微微一顿,目光转望了张干、何坤一眼,接道:“为了应付晚上大战,你们此刻也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。”
  张干、何坤齐声道:“姑娘也该养养精神,想来追踪之敌,绝非好与之辈。”
  岳小钗仰天长长吁了一口气,低声对萧翎说道:“兄弟,你也好好的睡一觉吧,等一会强敌找到,难免恶斗一场,那时候你再累只怕也难以睡得着啦。”这几句说的柔和异常,关爱之心流露于言词之间。
  萧翎只觉她对待自己,忽而关爱柔婉,忽而冷漠难测,对她有些敬爱,又有些害怕,当下闭上双目,坐息养神。
  夜幕低垂,荒凉的山野中一片冷寂,几声狼嗥、鸟鸣遥遥传来,增加了不少恐怖之感。
  突然间,长啸划空,传入耳际。
  萧翎睁开双目望去,只见繁星闪烁,夜色中峰岭耸立,深夜荒山,是这般凄凉、幽沉。
  耳际间响起岳小钗娇柔的声音道:“兄弟,敌人已然找来,你快些躲到那大石后面去吧。”
  萧翎倒是听话的很,站起身来,向那大岩石后行去,刚行两步,只觉一只滑腻的手掌,抓住自己的右腕,一阵幽香,扑入鼻中,转脸望去,只见岳小钗满脸愁苦,不禁一怔,说道:“姊姊还有事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兄弟,来人武功高强,个个心狠手辣,兄弟虽然尚未成年,又不会武功,但如落入他们手中,也是难逃伤亡,姊姊拒敌之时,恐怕无能兼顾到你,不论这番打斗如何激烈,兄弟千万不可现身瞧看,只管藏好身子,别让他们瞧见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记下啦,姊姊放心。”大步行入那岩下大石后面。
  岳小钗目注萧翎藏好了身躯,一整脸色,对张干、何坤说道:“今宵之战,非一般武林同道比武过招相比,是一场生与死的搏斗,你们只管施下毒手,多伤一个敌人,咱们就减少一份危机。”
  张干、何坤齐声应道:“姑娘放心,今宵如不是敌死,便是咱们兄弟横尸……”
  突然一阵枭鸣般的怪笑,起自数十丈外,来势奇快,倏然之间,已到了悬崖之下。
  岳小钗早已想好了拒敌之策,当下一挥右手,张干、何坤立时移到预定的方位之上。
  三个人依着悬崖的形势,排成了一个三角形的拒敌之阵。
  岳小钗伸手入怀,一松腰间扣把,抖出一条二指宽窄,四尺八寸长的软剑,缓步行近崖边,左手却探入怀中,摸出一把银针,扣在手中。
  只听悬崖之下,传上来一个阴沉、苍劲的声音,道:“小贱人,你们已陷入围困之中,有如笼中之鸟,如图作困兽之斗,可别怪老夫手段毒辣了。”
  张干一向对岳小钗敬爱异常,听得有人骂她,不禁大怒,厉声喝道:“兔崽子出口伤人,有胆子你上来。”
  但听崖下怪笑震耳,一条人影,有如灵猿攀树一般,直向悬崖上面抢来。
  原来,来人虽然追踪寻来此地,但因夜色幽暗,不知岳小钗等停身之处,故意出言相骂,好叫对方答话,以辨几人停身之位,张干不辨皂白,中人之计。
  岳小钗看那人抢登悬崖的身法,已知来人武功不弱,她心中杀机已动,悄立崖边,不动声色,直待那人要登上悬崖,才陡然一扬左腕,一把银针,激射而出。
  这一下,距离既近,岳小钗打出银针的腕劲,又极强烈,那人本是万难逃避,却不料来人的武功之高,竟是大出了岳小钗的意料之外,只见他匆忙之中,身子突然一伏,右手斜斜拍出一掌,应变迅快至极,在间不容发之下,避过了岳小钗一把银针。
  几支银针掠过他头顶飞过,余下的也为他劈出的掌力震得偏了准头,斜向一侧飞去。
  岳小钗心头懔然,暗道:单看他攀登这悬崖和让避金针的快捷身法,显然是一个劲敌……
  忽听张干暴喝一声,紧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刃相击之声,岳小钗匆匆回头一瞥,只见张干单刀飞舞,正和一个黑衣人打在一起。
  只见那黑衣人手中银光闪闪,使的竟是一对外门兵刃“亮银万字夺”,挂、锁,勾、封,正是张干所使单刀的克星。
  单以兵刃而论,张干便已居于下风,何况大凡能施这种外门兵刃之人,武功必有独到的造诣。
  但张干却凭着一股凌厉的锐气拼力而战,刀光霍霍,俱都是进手招术,单刀直劈、横斩,黑衣人竟然丝毫未能占得上风。
  这时,何坤防守之处,亦自传来一阵叱咤之声,一个身材枯瘦如竹的秃顶老人,不知何时亦抢上了这片悬崖,以双掌接住了何坤的判官双笔。
  这秃顶老人虽是赤手空拳,但三招之间便已将何坤双笔封死,施展的竟是“大鹰爪功”夹杂着“空手入白刃”的小巧功夫,夜色中但见他白须飘飞,武功之高,又远在那黑衣人之上。
  就在这剎那之间,强敌已有两人抢上悬崖,岳小钗目光左右转动间,那躲开银针之人,亦已借势飞身扑来。
  岳小钗手中长剑一抖,银虹般斜斜飞起,剑光闪动,幻起了朵朵银花,点击而去。
  那人口中冷笑一声,双臂暴起,双袖之中,突地闪出了两道乌黑的光圈,竟是一对寒铁所制的“龙虎双环”。
  他这对铜环本乃隐在袖中,此刻骤然抖出,但见双环交错,向岳小钗剑上封去。
  只听“当”地一声龙吟,环剑相击,火星四溅,岳小钗掌中笔直的剑,寒芒忽然一折,闪电般划向对方握环的双腕。
  要知她这柄长剑本是刚中带柔,柔中带刚,这一招的变化,自然大出对方意料之外。
  那使环人原想封开对方长剑后,借势抢攻,却不料岳小钗软剑竟能折转,大惊之下,变招已不及,撒手抛环,凌空一个翻身跃下了悬崖,夜色凄迷中,只见一串血珠,随着他身形落下,显然他腕脉间已被划破一道血口。
  岳小钗似乎未想到一招便能把强敌逼下悬崖,不禁呆了一呆,就这一怔之间,悬崖下已有一条高大人影闪电般扑了上来,岳小钗手腕一振,本自套在她剑尖的一对铜环,激射而去,直向那高大人影的胸腹之间撞去。
  她这一着本无伤人之意,只想借此一击,抢得先机,双环出手,她掌中长剑便已随之点去。
  那知她身形方动,那一双铜环,竟被对方凌厉的掌风反撞回来。
  岳小钗心头一惊,急急转身,只听一阵飒飒风声,夜暗中闪起一条疾如灵蛇般的黑影,划空而来,竟是一条奇形蛇头软鞭。
  岳小钗掌中软剑一抖,银光流转,以攻制攻。
  两人交手三招,岳小钗已觉出来人武功高强,手中软鞭变化诡奇,莫可预测,当下一紧手中软剑,登时寒芒暴张,剑花错落,直罩过去。
  原来岳小钗自知今宵之战,宜在速战速决,只要能把今宵追踪而来的强敌首脑,伤在剑下,即可从容脱身而去,是以,一动上手,立时施展绝学,全力求胜。
  但来人武功奇高,一条奇形蛇头鞭,不但变化难测,而且腕力奇大,左荡右扫,挟着呼呼风啸,岳小钗攻势虽然凌厉,但却奈何不了强敌。
  凝目望去,只见来人以黑纱蒙面,只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,手中的蛇头软鞭伸缩点击,怪招百出。
  岳小钗心中暗觉怪奇,忖道:此人既然追我而来,武功又如此高强,何以不肯现出他真正面目,难道这其间还有着什么隐密不成?
  忖思之间,突听一个冷冷的声音喝道:“撒手。”只听见当的一声,似是兵刃着地的声音。
  岳小钗百忙中回头望去,只见何坤左手中一只判官笔,已被那枯瘦秃顶老人,击落在地上,单余下右手一只判官笔在手,他双笔在握时亦是无法抵敌,此刻只余一笔,更是被迫得险象环生,岌岌可危。
  目光转处,只见张干和那使用亮银万字夺的大汉,激战虽烈,但还暂时保持个不胜不败之局,心下微微一宽,玉臂疾振,连出三记绝招,剎那间,寒光电掣,剑花缤纷,逼得蒙面人连退三步。
  这时,那秃顶老人已然连连施下毒手,迫得何坤左闪右避,如以两人武功而论,这何坤本难和这老人搏斗如此之久,但他存了必死之心,虽在生死呼吸之间,仍是牢牢记着不能让强敌冲过,以免岳小钗腹背受敌,是以死命固守方位,不肯退让。但双方武力悬殊,这场恶战,势不均,力不敌,自是难保平衡之局。但何坤心有所专,凭一股坚强意志,竟然支撑了数十个照面之久。
  但时间一长,终是难敌,左手兵刃被人拍落之后,更是有着措手不及之感,眼看难以再撑下去,忽听一声清叱,寒芒疾闪,刺了过来。
  那枯瘦秃顶老人武功果然了得,黑夜中听风辨器,身子未转,右掌疾挥,拍出一股强猛的内力,一挡剑势,人却向横里跃开数尺。
  岳小钗相援一招,解了何坤之危,那蒙面人手中的蛇头软鞭,却借势施展开,直攻过来。
  这两人本是打个旗鼓相当,剑术鞭招,各极诡奇,攻拒之间,各有戒心,谁也不敢招数用老,以免应变不及,伤在对方手中。
  是以,长剑软鞭上的凌厉招数,都未施用出来,但岳小钗分心旁顾,援救何坤一剑,那蒙面人却借机挥开软鞭,但闻啸风盈耳,顶端处的蛇口,也突然张开,发出一种鸣呜的怪叫之声。
  岳小钗那柄软剑,四尺八寸,但那蒙面人手中的蛇头软鞭。却足足有七尺长短,抡展开来,方圆丈余之内。尽都是纵横的鞭影,盈耳的怪啸,此刻他抢得先机,蛇头软鞭的威势,更见强猛。
  岳小钗全力挥舞长剑,在重重鞭影中,展开反击,但见剑气漫展,破围而出,不到十合,已把劣势稳住。
  只听那蒙面人叹息一声,道:“岳家剑果然是名不虚传……”声音陡然顿住,似是霍然记起了什么重要之事。
  岳小钗精神一振,长剑忽的一招“冰河开冻”,剑身震颤之间,幻起三朵剑花,分袭向那蒙面人三处大穴。
  这一剑去势迅辣,那蒙面大汉,只觉岳小钗刺来的剑势,若点若劈,手中的蛇头软鞭,亦被岳小钗的剑势封出了门户之外,空有七尺兵刃,难以收回封架,匆忙中仰身倒卧,施展出铁板桥的功夫,才算把一剑避开。
  岳小钗一剑得手,抢回主动,那还容得强敌有还手的机会,剑招如急瀑狂流,绵绵而出,剎那间寒芒电转,环绕在那蒙面人的身上,迫得那蒙面人手忙脚乱,借那臂挥退弹之力,全身有如风车一般,轮转不息,岳小钗连攻十几剑,竟然未能伤得了他。
  岳小钗闪转错落的剑花,密如飘云落英,虽然未能伤得那蒙面人,但蒙面人也无法突破那绵密不绝的剑光而出。
  那蒙面人又勉强支撑一阵,突然松手丢了蛇头长鞭,右手探入怀中,摸出了一把匕首,大喝一声,匕首连挥,青光闪展,封开长剑,挺身站了起来。
  岳小钗剑势一紧,不让他冲入剑圈,冷笑一声说道:“既然彼此为敌,何以不敢以真实面目示人,我已数度剑下留情,如若再不肯现出真正面目,可不要怪我手下毒辣了。”
  原来,岳小钗已从来人声音和招术手法之上,隐隐觉出此人和自己十分熟悉,只是还没有把握,不便出言揭穿。
  那蒙面人一面挥动手中匕首封架长剑,一面想捡回地上的蛇头软鞭,但因岳小钗剑势迅快,竟是无法分神捡起软鞭。
  两人又相搏了几招,场中情势,又起了变化,只听一声闷哼,何坤身躯摇了几摇,跌坐在地上。
  原来,岳小钗助他一剑,逼退枯瘦秃顶老人,何坤借机捡起判官双笔,笔在手,精神为之一振,又和那秃顶老人动起手来。
  两人武功相去甚远,何坤凭仗一股锐利之气,前几招,倒也打的有声有色,双笔交错攻出,寒芒点点。但五招一过,又被那枯瘦秃顶的老人抢回了主动,左掌一晃,引开何坤双笔,右掌抵隙击去,正中何坤肩头。
  这一掌落势甚重,何坤拿桩不稳,跌在地上,一条左臂,也为之麻木难抬,左手中判官笔随着跌坐在地上的身躯,落在地上。
  岳小钗回目一瞥,只见那枯瘦秃顶老人正自扬起左掌,劈了下去。
  纵然此刻,岳小钗没有强敌缠斗,形势上也来不及出手抢救。
  突然间响起一声大喝,何坤忽然扬起右手判官笔,投掷了出去。
  他在生死交关之下,奋尽余力,投出一笔,去势劲道甚强,那秃顶老人眼看敌人即将毙命掌下,心中欢喜,不料何坤竟把兵刃当作暗器,投掷了出去,不禁一呆。
  就这一缓工夫,岳小钗左手已探入怀中,摸出了一把银针,扬腕打出。
  岳小钗忽觉剑上压力大减,耳际响起了一个细微但却十分清晰的声音,道:“快去救人。”
  岳小钗听声辨向,已知是那蒙面人所发,当下无暇多想,陡然一跃,长剑闪闪,直向秃顶老人刺去。
  那秃顶老人匆忙中闪过何坤投来一笔,却不料岳小钗一蓬银针,衔接而来,数量又多,在这等夜暗之间,闪避甚是不易,只觉右肩左臂,微微一痛,中了两枚银针,不禁一惊,心神未定,岳小钗的剑势,已接踵而至。
  此人武功果是不凡,虽然中了暗器,心神仍是不乱,疾向旁侧移开,进过一剑,岳小钗身随剑至,飞起一脚,踢中那秃顶老人的小腹。
  夜色中响起了一声惨叫,那秃顶枯瘦老人的身躯飞了起来,摔入了悬崖之中。
  陡然间金刃劈风,一条蛇形软鞭,笔直的点了过来。
  岳小钗回手一剑,挡开软鞭,抖腕一剑刺了过去。
  只听那细微的声音,重又传入过来,道:“快去助张干,杀了那人,不可留活口。”软鞭一收,留下一个空隙。
  岳小钗听他直叫出张干的名字,已知猜测不错,长剑一抡“起凤腾蛟”,从那重重的鞭影之中,穿了过去,直向那使用亮银万字夺的大汉冲去。
  剑风破空,夜色中闪起了一道银虹。
  张干和那大汉相搏,虽然武功稍逊一筹,但他却存了拼命之心,每当形势危迫,将要落败之际,索性放开门户,不计自身安危,却疾出一刀,刺向那大汉要害,如那人不肯回手救招,纵然把张干伤毙在“亮银万字夺”下,自己不死亦将重伤。
  那人占尽优势,胜算在握,伤毙对手,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,自是不肯甘冒性命之险,和他死拼,只好回招相救,这一来,无疑给了张干缓手之机,两人鏖战四五十合,张干舍命连走两次险招,才保得一个勉强不败之局。
  岳小钗剑去如风,那大汉听得兵刃破风而来,一夺逼开张干,回手一招“力屏天南”,亮银夺舞起银光护住了身子,挡开岳小钗刺来的一剑。岳小钗人剑并至,剑势被他封开,左手却疾快地拍出一掌,右脚同时飞出踢了过去。
  那大汉身躯横移,竟然把一掌一脚,同时避开。
  转眼见那蒙面人握着蛇头软鞭不动,心中疑云顿起,大声喝道:“刘香主……”
  蒙面人冷笑一声,接道:“怎么样,你动了疑心么?”
  岳小钗剑势一紧,连攻三招,那大汉被迫的手忙脚乱那还有暇讲话,只听那蒙面人冷漠地喝道:“可惜你知道晚一些了。”
  那大汉眼见大势已去,斗志尽失,岳小钗剑招何等凌厉,他纵然全心全意的出手抵拒,也是招架不住,何况这等心神不宁,一个失神,左臂中剑,鲜血泉涌而出。岳小钗反手一掌拍在他背心之上。
  这一剑一掌,虽不足以制命,但已重伤难支,身子摇了几摇,倒在地上。
  只听那蒙面人道:“此人已窥破我的行藏,留不得活口。”
  张干提刀站在一侧,应声踏上一步,手起刀落,生生把那人斩作两断,飞起一脚,把尸体踢下悬崖。
  岳小钗回身对那蒙面人欠身一礼,道:“多谢相助之恩。”
  蒙面人扯下脸上黑纱,长长一叹,沉声说道:“岳姑娘可还识得我么?”
  星辉雪光之下,只见那人长髯飘风,方面阔口,左颊之上,有条很深的刀疤。
  岳小钗道:“果然是刘老前辈,晚辈适才已然由老前辈鞭法之上,猜想出来……”
  那人举手摸一下脸上的刀疤,接道:“老前辈这称呼在下如何敢当,姑娘如不见弃,就直呼在下的名字。”
  张干忽然抛了手中单刀,直奔过来,说道:“文奇兄,咱们十几年没见面啦。”
  遥闻何坤喊道:“一别十余年,想不到今宵能在这荒山之中相见。”他受伤不轻,站起了身子,却是不能奔行。
  刘文奇轻轻地叹息一声,道:“两个小声一些,此时此情,实宜小心些好。”
  岳小钗目光一转,沉声说道:“今宵承你相救,我们感激不尽。”微微一顿,又道:“你在神风帮中的身份,似是不低。”
  刘文奇道:“现为神风坛下香主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昔年家母把你逐出门下,你能不记旧恶,相助我们……”
  刘文奇肃然接道:“姑娘不用再提昔年之事,那完全是在下之错,如论在下身犯戒律,实该一死才对,令堂眷念故旧,不忍让我饮血剑下,那已是天高地厚的恩情了……”
  他仰脸望望天色,接道:“在下别后情长,一言难尽,目下情势紧张,势难向姑娘重叙往事,还望原宥。”说罢抱拳一礼。
  岳小钗叹道:“家母不幸仙逝,昔年旧事,已成过去,你离开岳家已经十易寒暑,那是不用对我这般行礼了。”
  刘文奇道:“如非昔年令堂那宽宏大量,在下那里还有命在。”语声一顿,急急接道:“目下情势不同,寸阴如金,这些琐碎旧事,无暇多谈,而且我也难在此地多留,还有几件重要之事,告诉姑娘。”
  岳小钗理一下山风吹乱的秀发,说道:“什么事?”
  刘文奇道:“据在下所知,除了神风帮外,还有数起武林高手,追踪姑娘而来。”
  岳小钗轻轻叹息一声,欲言又止。
  刘文奇接道:“姑娘虽已尽得主母剑学真传,但一人之力。只怕也难拒数路高手围攻,那必须早作安排才好……”目光转动,四外打量一下,压低了声音接道:“今天日落时分,在下接得灵鸽传谕,神风帮主,要带着坛下四大护法高手,亲身赶来,显然对此事重视异常……”
  岳小钗一直凝神静听,不插一言。
  刘文奇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泄露帮中之密,要受神蛇噬体之苦,但回念主母恩情,在下也只有冒此奇险了……”
  张干突然插嘴接道:“神风帮崛起江湖,不过十几年的时光,但声名却已大噪江湖。不知那神风帮主,是何等样的人物?”
  刘文奇道:“说来惭愧得很,兄弟虽已入帮十年,也曾为帮中尽了很多心力,但却未见过神风帮主之面,但那坛前四大护法,却是个个身负绝技。唉!如若神风帮主果然亲身赶来,只怕在下实无能相助了……”
  突然一声尖厉长啸,遥遥传了过来。
  刘文奇脸色一变,但他仍然强自镇静的说道:“神风帮中灵鸽追踪之术,冠绝当代武林,姑娘如想避开追踪,必需先得设法逃避过那灵鸽之目……”目光突然转到张干脸上,接道:“张兄,请给兄弟一刀,我要走了。”
  张干怔了一怔,道:“干什么?”
  岳小钗玉腕一振,长剑疾飞而出。
  寒芒一闪,划破了刘文奇的左臂,一股鲜血,疾涌而出,岳小钗收了长剑,一皱眉头。道:“可是重了一些么?”
  刘文奇回顾了左臂的伤势一眼,道:“伤的太轻,也无法瞒得过他们的双目,姑娘珍重,在下告别了。”突然纵身一跃,疾奔而去。
  岳小钗望着刘文奇的背影,消失在夜色之中,突然长长叹了一口气,仰首望着满天繁星,陷入了忧郁的沉思之中。
  张干、何坤呆呆的站在一侧,不敢出声惊扰了她。
  两人都知道岳小钗每遇上犹豫难决之事,必然是这副神情,仰脸望天沉思不语。
  足足有一盏热茶工夫之久,岳小钗才似突然下了决心,目光一转,投注到何坤的身上,问道:“你伤势如何?”
  何坤道:“经这一阵休息,已稍觉好转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可能赶得路么?”
  何坤一咬牙齿道:“赶得。”
  岳小钗探手入怀,摸出一个玉瓶,倒出两粒药丸,道:“好!你服下这两粒丹丸,咱们就走。”
  何坤接过丹丸服下,闭目运气调息。
  岳小钗盘好软剑,缓步向那突岩下大石后面走去。
  只见萧翎背依大石而坐,闭着双目,正在打坐运息,当下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兄弟。”
  萧翎睁开双目,望了岳小钗一眼,笑道:“那些人可都被姊姊打跑了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都打跑啦,刚才打斗之时,你可害怕?”
  萧翎道:“我隐在石后一角偷瞧,见姊姊武功高强,把那人打的摔下悬崖之后,我就未再看啦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在家中;养尊处优,岂不胜过这等凶险、苦难的日子?”
  萧翎起身笑道:“我觉着很好玩,一点也不觉苦。”
  岳小钗看他全身微微抖动,显是体质娇弱,难以和这等严寒抗拒,心中微生惜怜,伸过玉掌,握住他双手,说道:“你冷么?”
  萧翎道:“手脚有些寒冷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咱们要即刻登程连夜赶路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很好,跑跑路也可以暖和一些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山道崎岖,积雪掩径,纵是身有武功之人,走起来,也是十分困难,你如何能够行得,我要那张干背着你走如何?”
  萧翎自知实难行这崎岖山道,强不得嘴,当下默然不语。
  岳小钗解下腰间绢带,把萧翎绑在张干身上,低声说道:“兄弟,不要怕,什么事都有姊姊。”
  萧翎点点头,道:“我这样大了,那里还会害怕。”
  岳小钗口中虽然慰藉萧翎,但心中却是满怀愁苦,此段行程,危险艰苦,实是生死难卜。
  何坤已运息完毕,睁开双目,看了一下眼前形势,说道:“张兄,兄弟给你开路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们跟我身后,好好的保护萧公子。”当先举步行去。
  何坤双手握笔,紧随在张干身后而行,他虽经过一番调息,又服用过岳小钗两粒灵丹,但伤处仍然隐隐作痛,甚感不便。
  岳小钗轻功绝伦,虽在这大雪封掩的山径之上,亦可放腿而行,但因张干背负萧翎,何坤掌伤未复,只好放缓脚步,等候两人。
  萧翎负在张干背上,转目四顾,只见四周一片夜色,隐隐间,耸立着大雪弥漫的山峰,这等景色,凄凉、豪壮,生平从未见过,虽觉寒风拂面如刀,仍是不减济览之兴。
  岳小钗当先带路,下得悬崖,折向一条山谷之中行去。
  张干素知她聪明过人,一举一动,都有作用,也不开口多问。
  谷中风势大减,不似峰上那等寒冷,岳小钗行了一段,忽然停下身,绕行奔走,在那白雪地上,印满脚印痕迹。
  萧翎看的好生奇怪,忍不住问道:“姊姊,你在做什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扰乱敌人的耳目。”
  萧翎微一忖思,道:“我明白啦,你要留下很多缭乱的脚印,使那些追踪咱们的人,无法找出咱们去向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大雪封山,行趾所经,那是难免留下痕迹,留下这些脚印,也不过使追踪之人耳目受惑罢了。想摆脱敌人的追踪,很难办到。”
  几人又行了一阵,岳小钗突然停下,就道旁削下两根竹竿道:“你们在此休息片刻。”转过身子,原路而回,沿途上手不停挥的毁去了几人留的足迹,足足有里许之遥,然后左右双手各握了一支竹竿,借两个竹竿支撑之力,悬空而行,这两根竹竿长都在一丈之上,一收一跃,就是两三丈远。
  萧翎见她遥遥行来,一起一伏,有如凌空滑翔而至,片刻之间,已回到停身之处,双腕振处、两竹竿划起一阵啸风之声,飞了出去,萧翎心神向往,不禁一叹。
  岳小钗道:“兄弟,你叹什么气?”
  萧翎道:“姊姊这么大本领,实叫人羡慕得很。”
  岳小钗笑道:“你如肯用心学习,凭你的才智,禀赋,日后成就,超过于我,那也不是难事。”
  萧翎叹息一声,道:“可惜我活不过二十岁,有负姊姊的厚望了。”心头黯然,缓缓垂下头去。
  岳小钗心中一动,暗暗忖道:母亲遗书之上,再三提示于我,他生具绝症,二脉三穴闭塞不通,行血难以畅通全身,虽得母亲授于太乙气功,但在根基未奠之前,不能忧伤过甚,亦不能太过欢乐,大哭大笑,都有生命之险。当下低声劝慰道:“兄弟不用担心,只要你肯听姊姊的话,别说二十岁,活上一百岁,也非难事……”
  她脸色突然间转变得十分严肃,缓缓接道:“但你如不肯听我的话,那不但难以活过二十岁,也有负你云姨一番苦心。”
  萧翎若有所悟的说道:“我也可以练武功么?”
  岳小钗暗暗忖道:此时此情,必须先要激起他向上的雄心,以坚他求生的意志。微微一笑,说道:“不错,我娘的遗书之上,再三提到你的骨格才智,都是上上之选,只要你肯用心的去学,不难成就一身绝技。”
  萧翎双目眨动了两下,脸上飞扬起一片欢愉之情。
  张干、何坤经过这一阵调息之后,精神大见好转,岳小钗目光一掠两人,低声说道:“你们两人的伤势好些么?能否攀登峭壁?”
  张干、何坤齐声应道:“不碍事了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好!咱们走!”转身向一座峭壁上面爬去。
  张干、何坤都是久走江湖之人,阅历甚是丰富,但岳小钗这等举动,却使两人大觉困惑,暗暗想道:她带我等进入山谷,以避敌踪,怎的忽然又要攀登山壁?
  两人心中虽然觉着怀疑,但却是不敢多问,紧随岳小钗身后,向上攀去。
  千寻峭壁,加上大雪的封遮,攀登起来,甚是不易,岳小钗轻功卓绝,行起来还不觉出困难,但张干身负萧翎,何坤伤势未愈,行来更是困苦万状,举步维艰,爬上峰顶,已累得满头大汗,上气不接下气。
  这座峰顶,只不过三四丈方圆大小,生满了嶙峋怪石,但大都被峰上积雪掩去。
  岳小钗选择了一处避风所在,拨开积雪,说道:“兄弟,高山寒夜,你身体又极虚弱,披上这衣服吧!”说话之间,取出一件十分柔软的衣服,披在萧翎的身上。
  萧翎伸手摸摸披在身上的衣服柔软如棉,但却单薄异常,也不知是何物做成,心头大是感激,说道:“姊姊待我真好。”
  岳小钗微微一笑,目光扫掠过张干、何坤,说道:“你们也借机会好好运气调息一下,也许天亮之后,还要有一番恶战……”
  语声微微一顿,接道:“上有灵鸽搜寻,下有强敌追踪,咱们势难远走,眼下之策,只有暂时避开强敌锐锋。此峰独秀群山,形势险要,纵然被敌人发现,亦可凭险相拒。如能侥幸出敌意料之外,诱敌远去,那是最好不过,否则,据高俯瞰,查敌来势,再定退敌之策。”
  何坤道:“姑娘料事如神,我等向来佩服。”
  岳小钗仰脸望天,缓缓说道:“来敌除了神风帮外,还有甚多高手,咱们必需设法挑起他们自相残杀、火拼,才能坐收渔利,借机遁身。”
  张干、何坤,虽都是久走江湖之人,但两人一向不善心机,想不出拒敌之策,只好默不作声。
  寒夜漫漫,风雪中更见遥长,萧翎紧依岳小钗身旁而坐,依照着云姑传授的打坐之法,运气调息。他虽不知云姑传授的乃武林中上乘太乙气功,但却隐隐觉到,每日经过一阵坐息之后,御寒之力,就增强甚多,为了抗拒严寒的侵袭,全神贯注在运功之上,心神集中,事半功倍,竟然大有进境。
  岳小钗冷眼旁观,看他调元运息,渐入忘我之境,心中暗喜,似这般情势发展,不出一年,萧翎当可渡过险恶的时期。
 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,东方天际,微现曦光,天色已快大亮。
  岳小钗打量张干、何坤,见两人神色大好,经过大半夜的坐息,精神体能,都已恢复了八成。
  突然间,一声“汪”的狗叫传了过来。
  岳小钗心中一动,暗道:寒夜深山,大雪封径,那里来的狗叫之声……
  心念初动,耳际间,又响起了一阵鸽羽划空之声。
  岳小钗霍然站起身子。低声对张干、何坤说道:“你们好好保护于他。”纵身一跃,人如掠波燕剪,飞落到峰边一座突立的大山石上。
  隐下身子望去,曙光中只见两只健鸽,疾从峰腰飞过,直向深谷而去。
  只听汪汪两声犬叫,传了过来,抬头看去,山峰下白雪地上,疾速奔来三点黑影。
  岳小钗内功精湛,目力过人,隐隐可见两头高大的黑犬,急急奔来,两犬之后,紧追着一条人影。
  双犬一人的来势奇快,眨眼间已抵峰下。
  此时,天已大亮,东方天际间泛升起万道金霞,岳小钗看来人一袭天蓝长衫,年纪似是甚轻,青色毡帽,低压眉际,遮去了半个脸孔,两条黑犬,却是高大得惊人,四足着地,几乎和那蓝衣人一般高低。
  但见双犬仰首上望,似是要攀登上峭壁,但那蓝衣人却紧紧拉着手中两条皮索不放。
  突然间,响起了一声长啸,山谷中遥现出两点人影,疾如离弦流矢般,急奔而来。
  岳小钗暗暗忖道:这蓝衣人,不知是何来路。看情形,他手下牵着的双犬,分明已嗅出我们停身所在,不知他何以不肯登上峰顶?
  忖思之间,那两条遥现的人影,已然奔近峰下。
  来人是两个身佩兵刃的劲装大汉。
  那手牵双犬的蓝衣人,刚好站在道路正中,手牵双犬的皮索甚长,挡住了两人的去路。
  来人的招子很亮,打量了那蓝衣人一眼,似是已看出是个极不好惹的人物,当下拱手一礼道:“朋友请让让路。”
  岳小钗居高临下,把几人举动看的十分清楚。
  只见那蓝衣人缓缓转过头去,冷冷的望了两人一眼,突然一抖手中皮索,两个奇大的黑犬,“汪”的一声大叫,疾向两个大汉扑去。
  两个大汉齐齐挥动兵刃,舞出一片光幕,护住了身子,一面向后跃退。
  蓝衣人手中皮索一抖,向前猛扑的双犬,忽然收住去势,向下一伏身子,避开两人兵刃,忽的人立而起,探爪抓去。
  两个大汉侧身避过,两柄厚背鬼头刀,迎头斩下。
  双犬两人,在峰下白雪地上,展开了一场恶斗,两只大黑犬,在那蓝衣人皮索躁纵之下,进退攻拒,隐隐有武学家数,两个大汉空有兵刃,竟然奈何那双犬不得。
  人犬相搏,大约一刻工夫,那蓝衣人突然松开了手中皮索。
  双犬少去了限制,扑击更见猛恶,绕着两人,疾转如轮,两人刀光霍霍,却无法逼退双犬。
  岳小钗看着暗皱眉头,忖道:这两只似狗非狗的巨大怪物,虽然天生犯恶,但它们总是无智无识的动物,能和武林高手相搏,实非易事,这蓝衣人不知是何许人物,竟然能把两条巨犬训练的这等利害。
  忖思之间,忽见两个大汉一紧手中鬼头刀,逼退双犬,疾快的向后退去。
  这两人虽未败在两条巨犬的利爪之下,但显然已自知难以制服两犬,见机而退。
  蓝衣人突然低啸一声,双犬疾追而上,转过山角不见,蓝衣人抬头望了峰顶一眼,突然振臂一跃,飞起来两丈多高,手足并用,直向峰顶上攀来。
  他的动作奇快、转眼间已近峰顶。
  岳小钗不知来人是那道人物,一时之间甚难决定是否该出手阻拦,就这一犹豫,那蓝衣人已登上峰顶,目注岳小钗停身之处,冷冷说道:“岳姑娘么?”
  张干、何坤,霍然站了起来,横刀握笔,疾奔而上。
  岳小钗素手一挥道:“你们退下。”
  两人齐齐应了一声,退到一丈开外。
  蓝衣人似是有意的掩遮去自己的面貌,毡帽更低,掩住了右面半个面孔,右面已隐入毡帽之内,只露出一只左眼,语气冷漠的说道:“在下和姑娘有过一面之缘,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我?”
  岳小钗低头伸吟,搜遍枯肠,想不起几时见过这样一个怪人,他装束诡异,带着几分神秘之气,如果见到过他,自然是不易忘记。
  只听那蓝衣人冷冷的接道:“贵人多忘事,姑娘是否还记得我,无关紧要,在下此来,只是想和姑娘谈笔生意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大驾毡帽遮面,不露真象,纵然见过,也使人难以想得起来,可否一现真面,我也许能够想起。”
  蓝衣人接道:“不用了吧!在下半个面孔,见不得人,不看也罢……”
  语声微微一顿,又道:“好在我只是想和姑娘谈笔生意,识与不识,和生意的赔赚无关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什么生意?”
  蓝衣人道:“岳姑娘想已知自己处境,除了神风帮中的高手苦苦追踪之外,还有不少武林人物陆续赶来,姑娘想是早知道了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承蒙指教,感激不尽。”
  蓝衣人道:“岳家剑虽是武林一绝,但双拳不敌四手,好汉难挡人多,姑娘一个人,还要保护一位不解武功的孩子,处境自是岌岌可危了。”
  张干怒道:“除了姑娘之外,我等难道不是人么?”
  蓝衣人道:“你说的不错,两位赶赶马车,唬唬普通的人,或可算上一份,但如和追踪而来的武林高手相搏,不是在下小觑两位,只有送命和挨打的份儿。”
  张干、何坤听得一齐大怒,正待发作,岳小钗却摇手阻止了两人,接道:“咱们这生意如何一个做法,你开出价钱来吧!”
  蓝衣人微微一笑,道:“姑娘倒是干脆的很,在下如再推拖讲价,那就不够意思了,我助姑娘脱险,但却只要见令堂一面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说的太晚了,我娘已不在人世。”
  蓝衣人道:“如若她还活在世上,在下也不致冒昧求见了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你是何用心?”
  那蓝衣人道:“我只要看看令堂的遗体。”
  岳小钗心中大觉奇怪,道:“死了的人,有什么好看的?”
  蓝衣人道:“目下寸阴如金,那里有暇讨论此事,姑娘答不答应,快快请说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送我脱了危境,就依你之言去办,如若脱不出险呢?”
  蓝衣人道:“姑娘放心,在下做买卖向不赔钱。”
  岳小钗心中一动,道:“只是看看我娘遗体,不许动她身上之物。”
  蓝衣人沉吟了一阵,冷冷说道:“在下相助姑娘脱险,可说是甘冒和无数江湖高手结仇之险,如若这般廉价,岂不是赔定了。”
  岳小钗口里和这蓝衣人在说话,心中却在思量着这蓝衣人的来历,听他口气,似对自己的行动,知道的十分详细,目下强敌环伺,处境险恶,看此人举动之间,分明身怀绝技,最可怕的还是那两个高大的黑犬,追踪之能,犹胜过神风帮中的灵鸽,非不得已,最好是不要和他闹翻。
  只听那蓝衣人冷漠的声音,重又传了过来,道:“做买卖讲求是将本求利,只不过兄弟这副面孔,长的不雅,很难讨得买主欢心,但信誉却是老不欺,少不哄,金字招牌,一言为定。姑娘眼下的处境,可算是四面楚歌,如若姑娘答允和在下合作这次买卖,我们固可赚上一笔,但姑娘亦可安然脱围;姑娘如不肯答允这次买卖,凭姑娘一人一剑,想闯出这高手环伺的重重围困,岂是容易之事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不错,眼下我们处境险恶,但至多不过是战死而已……”
  蓝衣人接道:“姑娘可知道这些人甘冒风雪,千里迢迢追踪而来,为了什么?”
  岳小钗突然想到母亲遗书之上,要她通权达变,不可太以固执。
  蓝衣人顿了一顿,又道:“这些人中,也许大部分人尚不知令堂已然仙逝,是以凡是追来之人,不但自忖能够对付你岳姑娘,甚至连令堂也计算其中,姑娘行踪,一旦暴露,动手搏斗,凶险是不难想象了……”
  突听一阵低沉的呜呜之声传了过来,打断蓝衣人未完之言。
  岳小钗脸色微变,极目远眺。
  那蓝衣人却是面现欢色,微微一笑,道:“姑娘不用担心,来的不是外人。”一探手,从怀中摸出一个牛角制成的小巧喇叭,吹了三响。
  岳小钗暗皱眉头,忖道:这人当真可恶,他这号角三声,固可招来同伴,但亦将招来敌人,显然他有意造成紧张形势,好逼我屈服……
  号角声,倏然中断,寒山雪峰,又恢复了原有的沉寂。
  那蓝衣人转过身子,遥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峰,背对着岳小钗毫无戒备之意。
  岳小钗心潮起伏,忖思着对付眼前形势之策,只觉既不便开罪此人,又不便答应于他,心念电转,竟是想不出如何处理才好。
  那目眺远山的蓝衣人,突然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我们老大来了,谈买卖,他比我内行的多,岳姑娘和他谈谈吧!”
  岳小钗心中一动,忽然想起两个人来,说道:“老前辈可是中州二贾……”
  那蓝衣人头也不回的说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冷面铁笔杜九……”
  话未说完,突听一阵哈哈大笑,峭壁间,疾如飞鸟一般,攀登上一个人来。
  此人一张圆团团的面孔,白中透红,大腹便便,足登福履,一件青绸长衫,外罩墨缎团花大马褂,一脸和气生财的笑容,登上山峰顶,立时抱拳一个长揖,道:“兄弟晚来一步,有劳诸位久候。”说完话,又是一阵哈哈大笑。
  冷面铁笔杜九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大哥来的正好,岳姑娘的生意难做,大哥和他谈谈价钱。”
  来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,道:“好谈,好谈,咱们少看点利息就是……”谈笑声中,抱拳对岳小钗一揖,道:“兄弟金算盘商八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中州二贾并驾齐驱,小妹这里失迎了。”欠身还了一礼。
  金算盘商八打了两个哈哈,道:“好说,好说,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,我这位兄弟,一向是只管记账讨债,洽谈商务,素不内行,言语间如有得罪姑娘之处,还望看在兄弟份上,多多海涵。”
  萧翎本在盘膝而坐,闭目调息,被冷面铁笔杜九,吹出的号角之声,惊醒过来,看那人一付怪模怪样的装束,心头甚是厌恶,别过头不去瞧他,但见商八一副团团面孔,笑容可掬的和气神色,觉着此人甚是可亲。
  只见金算盘商八抱拳一个罗圈揖,笑道:“诸位兄弟,有道是礼多人不怪,在下这里有礼了。”哈哈一笑,目注岳小钗接道:“兄弟做生意,一向是童叟无欺,信用卓著,名满天下,姑娘只要答应和我们成笔交易,当知兄弟之言,不是信口开河了。”
  岳小钗秀眉微微一耸,道:“两位老前辈游戏人间,盛名满武林,晚辈今日能得一见,实感荣幸的很……”
  金算盘商八笑道:“兄弟为人,最重信用,承朋友的捧场,使兄弟的生意,愈做愈大,这几年来,也算得一帆风顺。”
  岳小钗暗暗忖道:母亲生前,提到过中州双贾,身负绝世武功,但却介于正邪之间,伸手管事,索价惊人,这两人虽无大恶,但却生具一副做买卖的性格,是非观念,甚是淡漠……
  忖思之间,金算盘商八又已接口说道:“咱们兄弟一向只谈生意,不问是非,但亦不愿乘人之危,借机勒索,岳姑娘目下的处境,已是生死交关。兄弟适才听得消息。连那轻易不肯现身江湖的神风帮主,亦要进来,除此之外,这百里之内,准备打劫姑娘的武林高人,少说点,也在十位左右,二三流的脚色,那是不用提了,触目皆是,接踵擦肩。老实说除了我们兄弟之外,岳姑娘就是出价再高,也不会有人趟这次混水,接这笔买卖。”
  此人十分健谈,一开口滔滔不绝地直说下去,只见他口沫横飞地接道:“以姑娘个人之力绝难敌这许多武林高手的重重拦截、围击,如有损伤,那还有能力去保护令堂的遗体,此时此情,姑娘已为势所迫,这笔买卖,该是非做不可了。”
  岳小钗细想他言,亦觉有理,处此形势,实难有两面兼顾之策。
  金算盘商八打了两个哈哈接道:“姑娘脱险之后,我等只求得令堂身藏遗物一件,但如姑娘为敌所伤,那是连令堂的遗体,也难保全了。”
  岳小钗突然一整脸色,说道:“家母遗物,岂能轻易送人,两位老前辈的盛情,在下心领了。”
  金算盘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漫天讨价,就地还钱,生意不成仁义在,咱们兄弟绝不强买强卖,在下就此别过。”回身举手一招,道:“老二走吧!这笔买卖谈不成了。”首先向峰下奔去。
  冷面铁笔杜九应声而起,紧随商八身后,疾掠下峰,两人身法奇速灵巧,奔走在满铺白雪的峭壁之间,如履平地,眨眼间已到峰下。
  何坤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,长长吁了一口气,道:“中州二贾之名,果不虚传。”
  张干冷哼一声,道:“咱们武林中人,不是自甘贫贱,放浪江湖,便是做啸松云,不问是非,像他们二人这般跋涉风尘辛辛苦苦的洽谈买卖,追逐财利,武功再高,也难使人敬重。”
  就这一阵工夫,中州二贾已然隐失于茫茫的雪地之中。
  岳小钗望着两个人消失的背影,想到眼下即将再现的一场凶猛搏斗,不禁黯然一叹。
  回头望去,只见萧翎瞪大着一双星目,望着自己,一脸坚决神色,似是对自己寄有了无比的信托,想到这无辜的孩子,跟着承受风尘跋涉的劳苦,生死难卜,心头更是恻然,慢步走了过来,柔声道:“兄弟,可怜你富贵世家,小小年纪,不但跟我忍受这风雪袭击之苦,而且还要冒兵刃凶危之难,生死难卜,叫我如何心安。”
  萧翎微微一笑,道:“不要紧,姊姊本领高强,那些人绝非敌手,和姊姊在一起,纵是陷身于千军万马,刀山剑林之中,我也不怕。”
  岳小钗呆了一呆,道:“如是姊姊伤亡在敌人手中,无法保护于你,岂不害了你的性命?”
  萧翎道:“不会的……”语音一顿,吁出一口气,接道:“万一姊姊死了,我也不愿独生。”
  他幼务旁学,胸中记了甚多同生共死的故事,这番言语,随口说出,并无特殊用意,但岳小钗却听得大是感动,黯然神伤,不能自已,只觉肩上责任重大,心头如负上一块重铅。
  突然间,鸽羽划空,两只羽毛如雪的健鸽,低掠峰顶而过。
  岳小钗随手捡起一块山石,素腕挥扬,电射而出,一只健鸽应手而落,跌落在峰顶之上,另一只却突然一敛双翼,疾落而下,隐入山谷之中不见。
  张干、何坤似是都已了然到险恶的大战迫在眉睫,回顾了岳小钗一眼,道:“姑娘,咱们行踪已露,坐以待敌,倒不如拼尽全力,趁早冲出围困的好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太晚了,我料敌有误,自陷绝境。”
  张干道:“强敌高手,大都尚未赶到,此地山峰连绵,何愁无隐身之处,倒不如早离此处,另觅藏身之所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来人不但大都是武功高强之辈,而且有了必得之心,咱们总不能常年在强敌追踪之下,亡命天涯。”
  萧翎突然插口说道:“姊姊,我心中有一桩不明之事,不知是否当问。”
  岳小钗微微一笑,道:“你说吧!也许咱们已来日无多。”
  萧翎道:“这些武功高强之人,追踪咱们,究是为了何事?”
  岳小钗道:“为了我娘。”
  萧翎茫然说道:“唉!云姨已然仙逝,纵然和这些人结有怨仇,也该一死百了,何苦这般苦苦追迫我们不放。”
  艰苦的际遇和内疚,使岳小钗对萧翎动了深深的惜怜,这个生长在豪富之家的无辜孩子,已被她牵入了江湖上仇杀的是非恩怨之中,忍饥受寒,当下柔声说道:“兄弟不知江湖凶险,这些人中虽有家母生前仇入,但其中大部并无恩怨。”
  萧翎茫然问道:“既无恩怨,为什么要追杀我们?”
  岳小钗沉吟了一阵,道:“他们想得家母遗物。”
  萧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道:“原来如此。”
  岳小钗忽然挺身而起,一把抱起了萧翎,横跨数尺,把萧翎放在一块突起的大岩石后说道:“兄弟,小心。”
  纵身一惊,飞跃向一侧峭壁边缘。
  这时,张干、何坤亦似有了警觉,匆匆站起,拔出兵刃,奔向峭壁边缘。
  耳际间响起了岳小钗一声娇叱,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。
  萧翎探首向外望去,只见一条人影闪动,向峰下跌去。
  岳小钗长剑已然出鞘,卓立在峭壁边缘,衣袂飘飘。
  一阵急劲的山风吹来,吹落了石上积雪,打在萧翎的脸上。
  萧翎举手拂拭,回目一瞥间,发现一个背插单刀的大汉,正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峰顶,不禁大惊,叫道:“姊姊,后面有人来啦。”
  那大汉动作甚快,双手一按壁间山石,一个筋斗,直翻过来。
  萧翎只觉一条黑影,有如一只大鸟般凌空直扑过来,心头骇然,但却无法避开。
  蓦然间白光闪动,冷芒电掣,萧翎看也未看清楚,耳间已晌起悲叫之声,紧接着一团黑影,腾空而起,飞投峰下。
  定神望去,只见岳小钗悄悄站立身侧,手中长剑垂地,隐隐可见血迹。
  她缓缓蹲下身子,伸出左手,扶在萧翎肩头、低声说道:“兄弟,你受惊了。”
  萧翎长长吁口气,道:“姊姊的动作好快,那个人呢?”
  岳小钗道:“已被我长剑穿心而死。”
  萧翎道:“尸体怎么不见?”
  岳小钗道:“被我一脚踢下峰去了,唉!今日之局,已是难免血战,姊姊只好施下辣手,杀一个少一个了。”
  但闻兵刃相击之声传了过来,张干、何坤,已和两个登上山峰的大汉,动上了手。
  岳小钗似是立下了死中求生之心,神情反而镇静了下来,伸手入怀摸出了一把金针,说道:“兄弟,你瞧瞧姊姊的金针手法如何。”玉腕连扬,数缕金线,电射而出。
  金针出手、应声惨呼,和张干、何坤动手的两个大汉,每人中了两针,手脚一慢,一个被张干顺势一脚,踢了下去,另一个被何坤判官笔点中死穴,横尸当场。
  萧翎看的大为敬佩,赞道:“姊姊金针手法,当真是神乎其技。”
  赞口未绝,突闻一阵阵朗笑传来,道:“金针手法,何足为奇,可要试试老夫的子母神胆?”
  岳小钗娇躯一挺而起,护在萧翎身前,抬头看去,只见一个身材魁梧、白须飘飘的老者,挺立在峭壁边缘,背负一双青铜日月轮,双手各握一枚鸭蛋大小的铁胆。
  虎背熊躯,神威凛凛。
  此人来的无声无息,岳小钗等竟不知他何时登了绝峰。
  只听张干大声喝道:“好啊!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圣手铁胆楚昆山大侠,竟然也效江湖宵小,乘人危难。”
  圣手铁胆楚昆山,只觉脸上一热,羞泛两颊,沉吟良久,才缓缓说道:“老夫纵不出手,诸位也是难逃这次危难,如其让人。何不自己出手……”他自解自嘲地大笑一阵,接道:“何况此物关系甚大,如若落在他人手中,岂不成了贻害江湖之患?”
  萧翎目睹这一日夜中,情势发展,小小心灵之中,已频频觉出这些人物,似是在逼着岳小钗讨取一件东西,而且这东西和云姨的死亡有着密切的关连。
  只听岳小钗冷笑一声,道:“久闻楚大侠三十六招龙虎轮法,子母铁胆,傲视中原武林,今日有幸一会。”眉宇间泛起一片杀机,大有立刻出手之意。
  美丽的岳小钗,似是已被强敌连番迫逼,撩起了怒火,准备硬拼到底。
  圣手铁胆楚昆山重重地咳了一声,缓缓收了掌中铁胆,打量了岳小钗一眼,只见她秀眉耸扬,横剑而立,虽然满脸怒容,但气不浮,神不躁,分明已得上乘剑术真传,想到自己一生侠名,如是真要出手和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动手,胜之不武,败则把一世英名,尽付流水,当下说道:“姑娘是岳云姑的什么人?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是家母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失敬,失敬,原来是岳姑娘,老失和令堂有过数面之缘。”
  岳小钗看他被张干几句话,说得大有自愧行径之感,心中暗道:此人虽然是来意不善,但却不失为大侠气度,心头怒火消减不少。说道:“者前辈既和家母相识,尚望能看亡母面上,放过晚辈。”
  楚昆山拂髯一笑,答非所问地接道:“老夫对令堂的剑法,向极敬服,可惜一直未能领教,实乃一大憾事……”
  岳小钗叹道:“老前辈这份心愿只怕永难实现了,家母已然仙逝。”
  楚昆山哈哈一笑道:“姑娘瞒得别人,只怕难以瞒过老夫,老夫只要和令堂见上一面,领教她几手剑法就走。”
  岳小钗恍然大悟,暗忖道:原来他存心未变,只不过自恃身份,不肯和我动手罢了。心头怒火又起,冷冷说道:“家母仙逝之事,不论老前辈是否相信,都无关紧要,但如想一试岳家剑法,晚辈倒是可以奉陪。”
  楚昆山沉吟一阵,道:“老夫这把年纪,实不愿和姑娘动手。”
  岳小钗细想眼下情势,确然已成了四面楚歌,寒山空谷,铁骑无数,不知有多少武林高人追来,既不能善罢,逃又无望,倒不如放开手来,伤得对方几人,也可出出胸中一口闷气。当下一振玉腕,四尺八寸的长剑,闪起一道银虹,说道:“老前辈可是不屑和我动手?”
  楚昆山道:“老夫这把年纪,和你动手,传到江湖上去,岂不成为笑柄,此事万万不可。”
  岳小钗怒道:“你这人既不肯和我动手,千里迢迢赶来此地,岂不是白费工夫么?”
  楚昆山摇头说道:“据老夫所知,令堂一身内功,已入炉火纯青之境,岳家剑法又是武林一绝,天下能够伤得令堂之人,实难找出几个,因此,老夫坚信令堂还活在人世。”
  岳小钗暗道:这人当真是顽固迂腐,看来倒是难以和他说清楚。
  忖思之间,突听何坤怒喝一声,挥摇双笔,直扑过去。
  岳小钗转头望去,只见两个青色劲服的大汉,手中横着厚背鬼头刀,已然攀上峰来。
  张干紧随何坤身后奔了过去,分抵两人,立刻打了起来。
  双方一出手,都是拼命的招数,刀光霍霍,笔影纵横,出手攻势都是一击致死的要害。
  岳小钗看来人武功,实不足言敌,只一出手,立时可以把两人伤毙剑下,有心过去相助,但又怕楚昆山会借机出手,伤了萧翎。
  楚昆山似是已看出了岳小钗的心事,拂髯一笑,道:“来人都是神风帮中三四流脚色的,这般人个个作恶多端,素为武林不齿,姑娘如想出手,老夫绝不相助。”
  岳小钗暗道:此人顽固迂腐,世所罕见,性格怪异,倒与那中州双贾有甚多相同之处,大可利用他顽固的性格,先把来人除去再说。
  心念一转,仗剑一掠,直向两个青衣人迎了过去。
  萧翎突然举步而行,直向楚昆山走了过去,遥遥抱拳一揖,道:“老伯伯。”
  楚昆山一皱眉头,还了一礼,道:“小兄弟有何见教?”
  萧翎毫无怯意,昂首挺胸走了过去,说道:“你为什么不信我姊姊的话呢?”
  楚昆山茫然说道:“谁是你姊姊?”
  萧翎一指岳小钗,道:“她就是我姊姊,她说我云姨死了那是千真万确的事。”
  楚昆山摇摇头,道:“你姊姊那些心机,骗得过别人,但如何能够骗得过老夫,我走了数十年江湖,不知会过多少高人,一双日月青钢轮下,授首恶徒,无计其数,绿林道上,听得老夫之名,无不望风而逃……”忽然想起眼前之人,只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,知晓得什么江湖大事,拂髯一叹,道:“唉!这些武林大事,告诉你也是听不明白。”
  萧翎幼务杂学,这几日来,又和岳小钗跋涉风尘,连经凶险,智能已开,当下微微一笑,道:“老伯伯你杀了很多坏人。那你自然是个大大的好人了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那当然,大江南北武林道上,一提起老夫之名。那个不尊称一声楚大侠。”
  萧翎道:“老伯伯既是好人,为什么要欺侮我岳姊姊呢?”
  楚昆山怔了一怔,道:“这个,这个……”他为人虽是迂腐顽固,但却耿直不善谎言,被萧翎这一问,瞠目结舌,这个了半天,说不出个理由来。
  萧翎看他神情尴尬,心中暗暗欢喜,忖道:这个老人很好玩,相貌堂堂,不似坏人,我倒要和他交个朋友。心念转动,微微一笑道:“者伯伯,你这人看上去不像坏人嘛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哼!老夫侠名远播,济困扶危,自然不是坏人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你为什么要抢我岳姊姊的东西?”
  楚昆山又是一怔,持髯沉吟了良久,才道:“因那东西关连天下,如果让它落在不肖绿林人物手中,为害天下至大,因此老夫非得把它抢到手中不可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岳姊姊是坏人么?”
  楚昆山看他小小年纪,口齿伶俐,胆气过人,不觉间生出喜爱之心,说道:“她出道不久,这好坏之评,眼下还难下定论,不过她母亲岳云姑,倒是一位十分可敬之人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云姨既是好人,我那岳妹姊自也不是坏人了。”
  楚昆山虽然年过甲子,武功高强,但却是个毫无心机之人。听他说的有理,不禁点头说道:“这话不无道理,由来虎父无犬子,那岳云姑在武林声名清高,她女儿自然是不会坏到那里。”
  萧翎笑道:“这就是啦,我那岳姊姊既然不是坏人,那东西由她保管,岂不是一样。”
  楚昆山听得一愣,道:“她小小年纪,如何能够保护得了那等珍贵之物。”
  萧翎想了一想,道:“老伯伯,究竟是什么东西?这等宝贵,引得这样多的人来抢,唉──爹爹告诉我怀璧其罪,看来是不错了。”
  楚昆山哈哈大笑,道:“咱们武林中人,由来轻贱财物,如若岳姑娘收藏的是黄金珠宝,别说老夫不会追来,就是神风帮那般江湖黑道人物,也不会这般紧迫不舍了……”
  忽听一声惨叫,一个青衣大汉被岳小钗长剑洞穿前胸,大叫一声,跌下峭壁。
  萧翎道:“不是金银珠宝,那是何物?”
  楚昆山道:“此物珍贵非凡,纵是倾尽天下的财富,也是难与比拟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究竟是什么啊?”
  楚昆山道:“禁宫之钥。”
  萧翎不解江湖中事,茫然诵道:“禁宫之钥,禁宫之钥……”
  楚昆山道:“不错,‘禁宫之钥’,天下武林人物,无人不存取得之心。”
  萧翎道:“什么是‘禁宫之钥’?”
  这一老一小,谈的十分投机,楚昆山竟是无所不言,拂髯说道:“那是一把钥匙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哼!我还道是何等珍贵之物,原来是一把钥匙,这有什么稀奇,你要几把,我送你好啦。”
  楚昆山哈哈大笑说道:“那‘禁宫之钥’虽也是一把钥匙,但它却能揭开数十年来武林中的一大隐秘,岂是普通钥匙可比……”
  忽听岳小钗娇脆的声音传了过来,道:“兄弟,快回来,咱们要上路了。”
  萧翎转眼望去,山峰上恶战已止,岳小钗横剑站在一丈开外,瞪着一双星目,望着自己,满脸尽是关爱之情。
  萧翎微微一笑,伸手轻拂着楚昆山长垂的白髯,说道:“老伯伯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,我姊姊没有骗你,我那云姨真的已经死啦。”说罢转身而去。
  岳小钗纵身一跃,飞落到萧翎身侧,说道:“兄弟,他没有伤害你么?”
  萧翎道:“没有,我们谈的很好。”
  岳小钗叹息一声,道:“楚大侠身份极高,行事光明磊落,不会伤你这个不解武功的孩子,但江湖险诈,防不胜防,此事不可为例,以后切不可随便和人接近。”
  楚昆山听得岳小钗问萧翎是否受到伤害,心头大怒,正待发作,又听岳小钗出口赞他,一腔怒火立时消去,拂髯一笑,道:“岳姑娘说的不错,凭老夫在江湖的声誉,岂会伤害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。”
  岳小钗暗暗想道:此人性格顽固,拘泥于侠名身份,放不下脸来和我为敌,乐得利用一下他这迂腐固执的性格,少树一个强敌。当下说道:“家母确已仙逝,老前辈又不肯和晚辈动手,大量放过晚辈,这番情意,我这里谢过了。”欠身一礼。
  楚昆山被她帽子一扣,一时之间心中转不过弯,虽是不愿就此罢手,放弃那夺取“禁宫之钥”的念头,但偏又想不出以何措词回答,口中不由自主应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晚辈就此别过。”牵着萧翎,暗运内劲,托着他的身子,疾奔下山而去。
  楚昆山呆呆地望着四人背影,逐渐离去,消失不见,才忽然觉着,那“禁宫之钥”非同小可,岂能被人几句恭维之言,轻轻放过,拔步疾追上去。
  岳小钗牵着萧翎一阵急奔,足足有六七里路,才放缓脚步。回头看张干、何坤,虽然仍追在身后,但两人已累得大汗淋漓。
  张干举起衣袖,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,道:“姑娘,咱们要到那里去?”
  岳小钗道:“咱们眼下处境,十分险恶,看来已是难再兼顾我娘的遗体,目下情势咱们只有先行冲出这险地,赶到衡山沉燕谷去……”霍然惊觉,住口不言,流目四外打量。
  何坤道:“主母遗体,岂可不顾,咱们拼了性命、也得护走主母的遗体。”
  岳小钗摇头道:“一则来人的目光,都已集中我的身上,二则那地方十分安全,要紧的是咱们如何摆脱追踪铁骑。”
  张干道:“姑娘才智,向非我等能及,那自然是不会错了。”
  岳小钗辨认了一下方向,牵着萧翎,直向西南行去,一路上选行密径,步涉涧谷,尽量隐秘行踪。
  三人行了半日之久,居然未再见拦路和跟踪之人。
  冷阳西斜,照耀着白雪山峰,幽静的深山中,突然间响起了一声长啸。
  岳小钗霍然收住脚步,隐身一处山壁大岩下面,低声说道:“看来敌势强大,遍布这绵连大山之中,神风帮又有灵鸽,想在白昼避开敌人耳目,只怕不是易事,只有认定方向,俟天色入夜之后,再行赶路。”
  张干道:“姑娘说的不错。”取下身带干粮,分别食用。
  其实几人这一阵渡涧掠谷奔行,除了岳小钗内功精湛,不觉着疲累之外,张干、何坤都已十分疲乏,需要休息,萧翎虽是被岳小钗半抱半拖赶路,但冷风如剑,早已吹得半身僵硬了。
  岳小钗对萧翎十分爱惜,停下之后,立时要他打坐调息,并以本身内功助他,催动气血取暖。
  只听那长啸之声,渐渐远去,显然敌人已走岔了路。
  萧翎得岳小钗功力之助,血流运行加速,不大工夫,僵硬的身躯已逐渐回暖,他长长吁出了一口气,道:“姊姊,那‘禁宫之钥’,可在你的身上么?”
  岳小钗先是一怔,继而摇头笑道:“现在你还冷不冷?”
  萧翎舒展一下双臂,道:“现在,唉,不冷啦!那‘禁宫之钥’,究竟是一件什么宝物,竟然有这样多的人来抢?”
  岳小钗道:“这是武林中一个真实的往事,数十年来,武林很多高人,都在寻找那‘禁宫之钥’,因为那‘禁宫之钥’关系一件绝大的隐秘。”
  萧翎听得神往,说道:“姊姊,可以告诉我这段故事么?”
  岳小钗轻轻叹息一声,说:“这并非故事,听我娘说过,这是件千真万确的事,被卷入这场漩涡的人很多,连少林,武当、峨眉、华山四大门派,都牵涉在其中。”
  她抬起头来,遥望远处一座山峰缓缓地接道:“实际的年代,我已经记不清,大约是四十年前吧!那时,武林中人才鼎盛,争名之烈,尤胜今日,逐鹿争霸的结果,脱颖而出十个奇人,武功各擅胜场,其中有一人,不但武功卓绝,且更善建筑之术。因这十人个个才气纵横,虽然修习的武功路数不同,但都已入炉火纯青之境,为了相互克制,每三年相约比试一次,一连十八年,较技六次,仍然无法分出胜败。”
  萧翎正听至热闹之处,岳小钗突然住口不言,心中大急,问道:“姊姊,以后呢?”
  岳小钗凄凉一笑,接道:“他们经过十八年的比试,无法分出胜败,心中都知道,无法在武功上胜过众人了,因为一个人受体能限制,遇上才智相若,又同样肯下苦功的对手,就是拼斗一生,也很难在武功上分出胜败,如果胜过众人,压倒群雄,非得别走蹊径,出奇制胜不可……”
  她忽然住口不语,侧耳听了一阵,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
  语声未住,突听汪汪两声狗叫,两只高可及人的卷毛黑狗,并驰而到。
  岳小钗一松腰间软剑的扣把,抖出长剑,挺身而出。
  那两只黑狗,奔近几人停身处丈余左右,陡然停了下来。
  只听一阵哈哈大笑,黑狗之后,转出一个圆团脸,又矮又胖,大腹便便,足登逍遥福字履,身穿青绸长衫,外罩黑缎团花大马褂的人来,正是中州二贾中的老大,金算盘商八。
  岳小钗柳眉耸动,还未来及开口,商八已抱拳一揖,抢先说道:“兄弟正要寻找姑娘,不期在此遇上。”
  张干、何坤,齐齐站了起来,拔出兵刃,准备出手。
  岳小钗冷冷说道:“找我有何见教?”
  金算盘商八打个哈哈说道:“咱们做买卖的,自然和姑娘谈生意了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盛情心领,不敢有劳,我瞧还是别谈算了。”
  商八微微笑道:“在下向不走眼,看准了一笔买卖,决然不会撒手放过……”
  岳小钗脸色一变,道:“怎么?你们可是想恃强动手……”
  商八连连摇着双手,接道:“做买卖最重信用,敝兄弟数十年闯出的金字招牌,岂肯毁于一旦,如若在下恃强抢夺,岂不有负了中州双贾之名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就请便吧,恕我无暇聆受高论。”
  金算盘商八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在下只有三四句话,说完就走。据在下得到的讯息,除了神风帮和中原江南一带的武林高手之外,少林、武当都有高手赶来,看目下情势,来人有增无减,这笔买卖的本钱,越来越大,如若姑娘再不答应成交这笔生意,只怕要后悔莫及了。”
  岳小钗冷冷说道:“不答应。”
  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咱们生意人,也不便强人买卖,在下就此别过。”双掌叭的互击一响,两条黑毛巨犬,汪的一声大叫,放腿疾奔而去,金算盘商八紧追在二犬身后,奔行若飞,转眼间,走的踪影不见。
  岳小钗望着金算盘消失的背影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中州双贾有极善追踪的灵犬,看来咱们是难以逃过他们的追踪了。”
  张干道:“姑娘不用忧苦,中州双贾行径古怪,只要姑娘拒绝他们,这两人绝不会恃强硬抢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看情势,他们已存下了必得之心,纵然不会下手硬抢,亦将凭仗他们善于追踪的灵犬,指点出咱们行踪,好让其他的人下手劫夺,造成险恶之局,迫使咱们就范。”
  张干道:“这话不错……”但觉无言相慰,倏然住口不言。
  萧翎缓步由岩石间走了出来,接口道:“姊姊,这些穷追咱们的各方人物,可都是想抢那‘禁宫之钥’么?”
  岳小钗心头烦躁,怒声答道:“小孩子家,别管闲事。”
  萧翎看她忽然间厉颜相向,呆了一呆,道:“姊姊不用生气,我以后不问就是。”
  岳小钗转脸望去,只见他被冷风刺肿的嫩脸上强忍着无限的委屈,目光含泪,口带微笑,不禁心头一软,缓缓伸出手去,拉过萧翎,柔声说道:“姊姊心头烦躁不安,说话重了一些,你不要放在心里才好。”
  萧翎望了望岳小钗,道:“我知道,我以后不再多说话了。”
  岳小钗叹息一声,道:“‘禁宫之钥’现在何处,连姊姊也不知道。”
  萧翎似想再问,但口齿微一启动,立时又紧紧闭上。
  岳小钗知他心意,婉然一笑,道:“也许在我娘的身上,姊姊实在不清楚。”
  萧翎道:“这些人甚是可恶,也不问问清楚,就认定了那‘禁宫之钥’在姊姊的身上。”
  岳小钗微微一笑道:“咱们赶路吧!”牵着萧翎,大步向前行去。
  她此刻已知难逃过强敌追踪之厄,如其躲躲藏藏,倒不如挺身昂首而行,大险已成,她反而放开了胸怀。
  几只灵鸽,振翼而来,掠顶飞过。
  张干、何坤仰首相望,但岳小钗却是视而不见,坦坦荡荡,放步而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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