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剑雕翎 第三章 关山万里避追骑

2020-8-30 GodHank 好书推荐

  转过了两座山峰,只见山道上站着三个劲装大汉,手中兵刃出鞘,一字排开,拦住了去路。
  岳小钗视若无睹,松开萧翎,迎了上去,冷冷喝道:“闪开。”
  三个劲装大汉,看她高视阔步而来,有似未见三人,手不拔剑,行不作势,毫无迎敌准备,不禁暗暗赞道:这女娃儿好大的胆气。听得她喝叱之声,都不禁向旁侧一让。
  但这不过是陡然间意识反应,一退即上,三柄单刀,齐齐推出,生恐岳小钗闯了过去。
  岳小钗心知今日之局,势难善罢,早已动了杀机,双手挥动着两把金针,激射而出。
  岳小钗动作如风,借三人中针之际,指点脚踢,击中了三人穴道,兵刃脱手,跌倒路旁,回头一笑,说道:“兄弟,快过来。咱们赶路要紧。”
  萧翎看她眨眼之间击中了三名大汉。心中大是敬佩,暗道:不知几时,我才能练成姊姊这般矫捷的身手。
  天际泛起一片晚霞。
  萧翎在岳小钗夹扶之下,足不着地,奔行在满铺白雪的山上。
  不知奔行了多少路程,天上已升起一轮明月。
  冷厉的夜风中,张干和何坤,都跑得不住举手挥拭着脸上的汗水。
  山路回转,景物一变,淙淙泉水声划破深夜的静寂,眼前是一道宽阔的山峡,苍松耸立,寒风减威,峡中气候温和了不少。小溪一道,蜿蜒在松石间。
  一株高大的苍松下,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佛号,缓步走出一个身着月白僧袍的大和尚,右手横提禅杖,左手当胸而立,欠身说道:“来的女施主,可是岳云姑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是家母忌讳,大师父有何见教?”
  大和尚微微一笑,说道:“贫僧甚少涉足江湖,不识姑娘。还望原恕贫僧不知之罪。”
  岳小钗暗道:中州双贾,身列武林名宿,决计是不会谎言相欺,这大和尚忽然出现这荒山深夜之中,只怕也是为着那“禁宫之钥”。当下说道:“这点小事不足挂怀,大师深夜拦道,是何用心?”
  那大和尚又喧了一声佛号,道:“贫僧乃嵩山少林本院智光。奉命而来,有要事求见令堂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家母已然仙去,大师父有何事见教,对我说吧!”
  智光大师道:“呵弥陀佛,贫僧前来的不巧了……”抬起头来,望了岳小钗一眼,接道:“令堂生前收存‘禁宫之钥’的事。女施主是知道了?”
  岳小钗道:“不知道。”
  智光大师呆了一呆,道:“那‘禁宫之钥’和本寺关系甚大,女施主如若存心隐藏,只怕是有害无益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少林寺被武林尊为泰山北斗,大师父可是要仗势欺人么?”
  智光大师被她说的哑口无言,暗道:这女娃儿说的不错,我在少林寺中,名列“达摩院”八大高手之一,岂能和一个女孩子家动手,何况那“禁宫之钥”是否在她手中,还难料断,无凭无据,岂可加人之罪……
  这么想上一想,顿觉理屈语塞,沉吟良久,答不上话。
  岳小钗听见母亲生前,谈论江湖中事,论及少林一派,向为武林中翘楚,但在近两百年来,连遭大挫,忍辱负重,声名大坠,几乎使少林派一蹶不振,但那少林基础深厚,潜力实非武林中所有门派能望其项背,自达摩师祖开创门户以来,即成了主裁武林的领袖,只因声威太盛,寺中僧侣逐渐的沉于逸乐,经过几次大挫以后,力求振作,近数十年来,人才辈出,声望渐复,大有恢复昔年领袖武林之势,不可轻易招惹。
  这番话,留给了岳小钗深刻的记忆,是以,她也尽量避免和少林僧人的冲突。
  两人都在暗作忖量,相对沉吟不语。
  良久之后,智光大师才缓缓说道:“老衲这把年纪。如是以武功强压你交出‘禁宫之钥’,确有些仗势欺人之嫌,但那‘禁宫之钥’,却又是本派必欲取得之物,贫僧等奉命而来,如若听女施主几句话就这般自行而退,何以向掌门方丈复命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你要怎样呢?”
  智光大师道:“令堂仙逝一事,江湖从未传闻,贫僧甚望能一晤令堂……”
  岳小钗接道:“难道我还能咒我娘死去不成?”
  舍光道:“令堂纵然真的仙逝,也望能一睹遗容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亡母已然入殓,男女有别,不便应命。”
  智光大师长叹一口气,道:“少林寺戒规森严,女施主纵然讲的句句真话,贫僧也难做主……”
  岳小钗接道:“该将如何?”
  智光大师道:“要有劳女施主随贫僧同赴嵩山一行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如不去呢?”
  智光大师缓缓退后两步,一横手中禅杖,道:“那只有请女施主凭仗武功,胜过贫僧手中禅杖,如若贫僧技不如人,甘愿回寺去,领受责罚。”
  岳小钗估计情势,已难善罢,一抖手中软剑,道:“大师父名剎高僧,说了可是不能不算。”
  智光道:“出家人不打诳言,女施主如胜过贫僧,贫僧决然不再留难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请大师父接招了。”起手一剑“斗柄犯月”,直刺过去。
  她急欲脱身赶路,出手剑势,十分凌厉。
  智光大师禅杖斜撩,封开长剑,却不肯挥杖还攻。
  岳小钗知他存心先让几招,以重身份,暗道:少林正大门派,果是有别江湖宵小。心头念转,手中剑势却连施奇招,连环三剑。
  智光大师挥舞禅杖,封开连环三剑,心头暗生懔骇,暗忖道:岳家剑能在江湖上独树一帜,果非虚张,这女娃儿年岁不大,却似已得真传,不可轻敌。施开禅杖,反击过去。
  他两臂膂力惊人,鸭蛋粗细的禅杖,挥舞开来,带起一阵呼呼的风声。
  萧翎有生以来,从未见过此等剧烈的阵仗,心中大为惊愕,忧虑横生,担心岳小钗的安危。
  只见两人搏斗之势,愈来愈是惊心动魄,岳小钗剑转如风,但却始终在那大和尚纵横的杖影包围之下。
  萧翎只看得眼花撩乱,只见一片杖影中,飞旋着一片银芒,已然分不清楚两条人影。
  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娇喝,萧翎心头一震,暗道:完了。闭上双目不敢再瞧,在他的想象之中,一定是岳小钗伤在了那老和尚的禅杖之下。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:“大师父,承让了。”
  萧翎急睁双目望去,只见两人都好好的站在月光下,已然停手罢斗,心中好生奇怪,无法分辨出谁胜谁败。
  智光大师收了禅杖,闪开一步,说道:“岳家剑盛名不虚,女施主请吧!”
  岳小钗欠身一礼,牵着萧翎大步而去。
  张干、何坤紧随岳小钗身后,勿匆行过。
  智光大师果是言而有信,肃然而立,目注几人行过,不再阻拦。
  萧翎奔行一阵,低声问道:“姊姊打胜了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那和尚武功高强,姊姊行险胜他一招。”
  萧翎笑道:“我在担心姊姊打他不过,妹姊却胜了他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他虽败了一招,并未受伤,如他不肯认输,尽可挥杖再战,他功力深厚,久战下去胜负就难预料啦。”
  几人又奔行一阵,出了峡谷,明月西斜已经过了子夜,岳小钗仰望明月,不禁一叹,暗暗忖道:追踪强敌,不知多少,似这般冲杀下去,不知要打到几时才能停手……
  心念转动之间,突闻大笑声传来,谷口外山壁之下,突然站起七八个人。
  原来这些人一声不响地坐在山壁暗影之下,不出声息,岳小钗虽有极好的目力,但因未曾留心,竟未觉查。
  萧翎见敌人众多,暗自想道:岳姊姊本可越峰渡险而行,只因带我同走,诸多不便,我如不再累赘于她,她或可脱出强敌的追踪、围截,当下说道:“姊姊,你们走吧,不用管我了。”
  岳小钗黯然说道:“你可是害怕了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不是害怕,只是觉着累赘了姊姊。”
  岳小钗笑道:“兄弟不要多心,是姊姊拖累了你。”左手一伸,抱起萧翎,右手挥动长剑,向前冲去。
  张干、何坤齐挥动兵刃,分由岳小钗两翼,向前冲杀。
  岳小钗剑风如轮,招招辛辣,甫一交接,已有两人伤在剑下。
  萧翎依偎在岳小钗的怀中,鼻息间甜香幽幽,目光中却是剑气纵横,刀影如雪。
  激斗中,突然听出岳小钗一声娇叱,长剑疾挥,惨叫声中,又一人中剑倒下。
  几个拦路大汉,眼看岳小钗勇猛无敌,心中大是惊骇,虽想退避,但一想到那违抗令谕之后,身受的惨刑、痛苦,尤重过死亡数倍,那里敢擅自退避,一人倒下,立时又一人挥刀冲上。
  岳小钗辣手频施,手中软剑,幻化起剑花朵朵,片刻工夫,又有两人伤在剑下。
  那八个拦路大汉,已有五人中剑倒摔在地上,余下三个人,还在奋勇苦战。
  这三人虽然舍死忘生,奋力苦战,但已无能拦得岳小钗,被那飘雪落英般的剑花,逼的向一侧退去。
  岳小钗看眼下横尸流血的惨剧,似是也不愿多伤人,一挫柳腰,挥玉腕,人随剑走“龙行一式”,连人带剑,一冲而过。
  张干、何坤趁势刀笔齐挥,大喝声中,紧随着岳小钗冲了过去。
  萧翎轻倚岳小钗肩头之上,但觉耳边劲风呼呼,奔行奇快,转眼间,已绕过两座山峰。
  岳小钗停下脚步,放下了怀抱中的萧翎,噗息一声说道:“战阵凶危,生死一发,兄弟生长在富贵人家,目睹此事,只怕难免要惊心动魄……”
  萧翎举起衣袖,拂拭一下脸上溅落的血珠和冷汗,说道:“现在想来,确实有些害怕,但当时,看姊姊如风的英勇,目不暇接,早已把害怕忘记了。”
  岳小钗凄婉一笑,道:“咱们如能平安渡过此难,找一处清静地方住上一年,待兄弟那太乙气功,扎好了根基,送你回去,和父母团聚……”
  萧翎摇头接道:“我不回去了!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不回去了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我要跟姊姊,走遍天下,行高山峻岭,看浩瀚烟湖,海上观日出,大漠望风沙。”
  岳小钗笑道:“那怎么行,你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不要紧,等我练会了武功,就可以跟着姊姊跑了,不要妳再抱我……”
  一声凄厉长啸传来,打断了萧翎未完之言。
  岳小钗脸色一变,道:“兄弟,又有人追上来了,我背着你走吧!”
  萧翎道:“不行,背着我岂不有得姊姊的手脚……”
  岳小钗突然伸手,点了萧翎穴道,解下腰间的汗巾,把萧翎捆在背上。
  就这一瞬工夫,追踪强敌,已然赶到。
  岳小钗长剑一挥,娇喝道:“挡我者死。”杖剑当先,向前冲去。
  萧翎话未说完,却被岳小钗点了穴道,只觉全身一麻,晕了过去。
  晕迷中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,醒来看见自己正停在一处山谷之中,夕阳西下,天际间泛现出一片瑰丽的晚霞。
  耳际间响起了岳小钗柔婉的声音,道:“兄弟,你醒了么?”
  萧翎转目望去,不禁心头一震。
  只见岳小钗背靠在一块大山石上,眉宇间泛现出无比的困倦,身上溅满了血迹,发乱纵横,脸色苍白,目睹萧翎微微一笑,缓缓闭上双目。
  再看张干侧身斜卧,已断一臂,半个身子,都已为鲜血浸透,日光映下,变成了一片深紫颜色,刀倚身旁,双目紧闭,似是沉沉睡去。
  何坤紧傍着张干而坐,好像困倦难支,依在山石上,虽未完全睡熟,但看样子已是朦胧无知。
  这是副黯然、悲壮的画面,鲜血和疲倦编织成劫后余生的凄凉。
  萧翎遍搜枯肠,勾不出一点回忆,只记得明月寒夜铁骑追至,他被岳小钗一指点中了穴道,此后就晕迷不醒。
  回头望去,岳小钗已然沉沉睡去。
  原来岳小钗早已困倦,过度疲劳,和体力透支,但她又担心萧翎闭穴过久,虽经解活了穴道,不知能否醒来,她强忍着困倦等待,只待萧翎行血流畅,睁开了双目,她才微微一笑,闭目睡去。
  何坤虽亦困倦难支,但他心中一直惦记着张干的安危,这一个沉重的事,使他一直未能睡的十分酣熟。
  萧翎刚刚行近张干身侧,何坤突然警觉,沉喝一声:“什么人?”右手疾快抓出,同时挺身而起,睁开双目。
  他虽然已看出来人是萧翎,但因右手探出奇快,竟是收招不及。
  萧翎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,身不由主,一个筋斗栽了过去。
  何坤收招不及,但救人却是从容有余,左手一挥,挡住了萧翎撞向岩石的身体,歉然说道:“公子吓着了么?”
  萧翎举起衣袖,拂拭一下脸上的汗水,说道:“我很好。”
  何坤道:“唉!如若惊着公子,定然难逃姑娘一顿严责。”
  萧翎回顾了张干一眼,道:“这位张叔叔伤的很重么?”
  何坤道:“断了一条膀子,如非姑娘身怀灵丹,替他闭穴止血,单是疼也得把他疼晕了过去。”
  萧翎歉然道:“身受断臂重伤,不能及时疗养,露宿这荒山穷谷,受风吹日晒之苦,当真是人间惨事。”
  何坤微微一叹,道:“公子出身富贵,那知江湖上的生活,别说断去一臂,就是断了双腿,有时间也得凭仗着双手赶路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真是可怜得很。”
  何坤道:“公子睡熟在姑娘的背上,不知咱们这一番冲杀的凶险,在下走了大半辈子江湖,可是第一次经历这等凶恶之战……”他忽然一拍大腿,接道:“这一战虽是凶险百出,但也算开了一次眼界,姑娘的一支剑出神入化,连闯过二十八个险关,剑下伤人总在四十以上,她背负公子,连经恶战,一昼夜未得稍息,这份能耐,在当今江湖上,也算是少见的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都是我累赘了姊姊。”
  何坤谈兴大起,口沫横飞地接道:“幸好公子被姑娘点了穴道,要是眼看这一昼夜间身经的险恶血战,吓也得吓个半死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两位从旁相助,帮我岳姊姊拒挡强敌,幸脱险难,那也功不可没。”
  何坤道:“惭愧的很,咱们不但未能帮助姑娘,反累她处处分神照顾,主母在世之日,岳家剑名震一时,咱们在江湖之上行动,不论黑白两道中人,谁不刮目相看,在主母的威名荫护之下,咱们从来是有惊无险。不瞒萧相公说,这一番闯关血战,在下也是初次经历,岳姑娘手不离剑,脚不停步,越绝峰,渡危谷,一昼夜冒险犯难,冲破了无数高手的拦截,日后如传扬到江湖上去,可也是一件大大的美谈。”
  他回顾了倚靠在山石间沉睡去的岳小钗,忽的黯然一叹,道:“这一番恶战,可也把姑娘累坏了,唉!纵然铁打铜铸的人,也是担受不起。”
  萧翎突然一耸双眉,说道:“岳姊姊丧母孤女,这般人为什么竟苦迫着她不肯放手,我得赶紧的练会武功,好助岳姊姊一臂之力。”当下盘膝而坐,闭起双目,运气调息起来。
  何坤微微一笑,道:“公子,武功之事,岂是一朝一夕之功,不用这样赶急了。”
  萧翎蓦然睁开双目道:“何大叔,咱们可是脱了险难么?”
  何坤急道:“公子,可别这样叫我,以后有事吩咐,叫我一声何坤也就是了……”
  微微一顿,又道:“这次拦截咱们之人,可算是广包黑白两道,正邪各门,看他们紧迫不舍之情,咱们远避到天涯海角,只怕也无法逃得过他们的追寻。”
  萧翎道:“此刻岳姊姊体能未复,张干臂伤不久,如若再有人追寻过来,岂不要束手待毙。”
  何坤道:“看姑娘神情行动,似是已成竹在胸,眼下之情,只有待姑娘体力恢复,张干的伤臂稍好,再作计较了。”
  一言甫落,突闻冷笑传来,山坳一角处,缓步走出来两个身穿黑衣,面容阴沉,身形瘦高的人来。
  何坤吃了一惊,伸手抓起双笔,挺身而起,奋力一跃,拦住了两人,厉声喝道:“站住!”
  这两个字喝声响亮,只震得四下山谷回鸣。
  何坤虽然武功不高,但他常年在江湖之上走动,见识却很广博,看两人来势从容,步履凝重,分明是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,自知难敌,想借这一声大喝,惊醒岳小钗。
  两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,停下脚步,冷冷的望着何坤,脸上是一片莫测高深的神色。
  何坤回目一顾,只见岳小钗酣睡如故,萧翎却站起了身子,走了过来,不禁心头大骇,但此时此刻之中,势又不能显露出怯敌之状,当下一分手中双笔,摆一个迎敌的姿势,大声接道:“两位是那条道上?”
  左面那黑衣人冷冷的答道:“神风帮。”三个字说的冷漠无比,生似不是从活人的嘴里说出。
  何坤心头一震,道:“神风帮兄弟倒是听人说过,但却从未见过两位,可否见告大名?”他觉出事态严重,已非自己力量能够对付,只有尽量拖延时间,希望岳小钗能够及时醒来,是以每一句话,都说的十分洪亮。
  这两个黑衣人,神色间虽是一片冰冷,使人一见之下,心中暗生寒意,但却似不常在江湖上走动之人,对何坤的内心,浑似无觉。
  只听左面那黑衣人冷冷说道:“神风帮主,坛前开道二将,铁判左飞。”
  右面那黑衣人接道:“在下冤魂方横。”
  何坤道:“两位果然是人如其名……”
  左飞冷冷接道:“我等奉命而来,无暇和你多说闲话,让开。”左手一扬,横里拍来。
  何坤目睹这两人像貌森冷,但却不擅机诈,本待和他多扯上几句,拖延时光,但不料对方,突然出手,一掌拍来,匆忙间判官笔尖锋疾转,迎向左飞脉穴之上点去。
  铁判左飞动作奇快,左掌一收,右掌却同时拍出,一掌正击在何坤右腕之上,判官笔脱手飞出,跌撞在山石之上。
  何坤疲困之身,早已自知难和来人抗拒,但却未料到,交手一招,就被人拍中手腕,震落铁笔,心头大骇,左手判官疾出一招“划分阴阳”,口中又大声喝道:“姑娘快些醒醒……”
  那站在右侧的冤魂方横,突然一挪身子,呼的一声,由何坤身侧抢过,疾向岳小钗扑了过去。
  萧翎心道大急,大喝一声:“不要伤了我岳姊姊。”伸手向方横抓去。
  方横冷笑一声,随手一挡,萧翎顿觉手腕脉如被人用铁棍重重击了一下,疼彻心肺,身子也被震的向一侧摔去。
  岳小钗仍然静坐不动,似是根本未听到这呼喝尖叫之声。
  萧翎强忍伤疼,站了起来,尖声大叫,又向方横扑去。
  方横的扑袭之势,迅快无比,萧翎看方横伸出的右手,已然快要抓到了岳小钗的头上,岳小钗仍似未醒,不禁失声哭叫道:“姊姊啊!……”
  就在方横手指将着未着之际,突然一声冷哼,疾向后面跃退了数尺。
  岳小钗霍然挺身而起,长剑一抖,寒光暴闪,点击过来。
  原来她早已被何坤的呼喝之声,惊醒过来,微启双目一看,强敌已然快近身侧,看来人劲气内敛,分明是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,但自己体力未复,也难和这等高手过招,大危当头,也只有施用险诈求胜了,当下闭上双目,装作沉睡未醒之状,暗中取出一把金针,扣在手中。
  方横被何坤和萧翎的喝叫之声相扰,竟然未看到岳小钗暗取金针之事。
  岳小钗内功精湛,能得片刻熟睡,精神已好转不少,一面扣针待发,暗中却运气调息,直待冤魂方横掌势将要及身之时,才陡然向后一仰娇躯,金针借势而落。
  方横骤不及防,距离又近在咫尺,只见金芒一闪,双膝、双臂数处穴道,已为金针刺中。
  方横穴道中针,运转已不灵活,脚落实地,身子摇了几摇,几乎拿不住桩。眼看岳小钗剑芒闪闪刺来,心中又急又怒,回首一瞥间,萧翎和身扑到,当下伸臂一探,抓过萧翎,当作兵刃施用,横向岳小钗长剑之上封去。
  冤魂方横凶性大发,举起萧翎,正待摔向一块大岩石上,突听一声大喝道:“摔不得。”喝声中人影一闪而至,双手齐出,抓住方横两只手腕。
  来人圆团脸,又矮又胖,挺着一个大肚子,青绸长衫,黑缎团花大马褂,正是中州二贾中的老大,金算盘商八。
  商八五指运力,紧扣着方横双腕脉穴,但也不夺下萧翎,却回头望着岳小钗哈哈一笑,道:“人生何处不相逢,岳姑娘你好啊!咱们又碰上了。”
  这时,何坤单余左手铁笔,力拼铁判左飞,勉强支撑三四个回合,被左飞一招“回光返照”,拍中了左臂“曲池穴”,左手的铁笔也应手而落,左飞欺上一步,扬手一掌,拍向何坤“天灵”要穴。
  何坤体能未复,再搏强敌,余力早已用尽,右腕左肘,又为强敌所伤,左飞一掌劈来,快速异常,何坤眼看对方掌势,拍向头顶,却是无能闪避。
  忽然间,一只脚横里飞来,踢向左飞肘间关节。
  这一脚来的无声无息,急快中不带一点声息,当真是突如其来,莫可预测。
  左飞拍出的右掌,疾快的一偏,身随臂转,横跨了一步,转头望去。
  只见一个身穿蓝衫,毡帽压眉,身子瘦高之人,冷冷的站在三尺开外,他踢出的一脚,已然收回。落日余晖中,只见他侧脸旁顾着山峰的景物,生似那一脚不是他踢出的一般,不禁心头大怒,冷笑一声,道:“你是谁?”
  何坤记忆犹新,识得此人正是中州二贾中的冷面铁笔杜九,此人本和自己相对为敌不知何以会突然出手相救。
  只听杜九冷冷说道:“兄弟是做买卖的,招牌响亮,童叟不欺,生意不成仁义在,你先等等,这笔买卖谈不好,兄弟回头就走,决不管两位的闲事。”他声音冷漠,但言词却是十分和气。
  左飞极少江湖阅历,不识中州双贾,当下怒喝一声,呼的一掌劈了过去。
  杜九肩头微微一晃,人已横移开三四尺,说道:“生意讲求赔赚,白出气力,打闲架,兄弟可是没有这份雅兴。”
  左飞一时间,也听不懂他言中之意,怒声喝道:“你胡说些什么?”又是一掌劈过去。
  杜九身躯又是一闪,退到一丈开外,说道:“兄弟说过,向来不打闲架,一出手就得赚钱,你还是等着的好。”
  左飞虽然甚少在江湖上单独走动,见闻甚少,但他已从来人闪避的身手上,看出武功不弱,不敢再轻敌大意,暗中提聚真气准备。
  回头望去,只见方横高高举起一个童子,但双腕脉穴却被一个矮胖之人扣着,动弹不得,心中又惊又怒,厉喝一声,扑了过去。
  但觉眼前人影一闪,遥站在一丈开外的杜九,突然拦在了身前,挡住去路。
  左飞正向前冲,杜九来势奇快,一去一迎之间,撞个正着,杜九静站不动,左飞却被那一撞之势,震得向后退了一步,心头不禁骇然,知道自己遇上了强敌,不敢再随便出手。
  只听商八哈哈大笑一阵,道:“岳姑娘,留得青山在,那怕没柴烧,咱们生意如能谈成,那是两取其利,姑娘执意不肯,咱们生意人,只得等着瞧热闹了。”
  岳小钗手横长剑,暗中运气调息,仍是不言不语。
  商八一皱眉头,道:“在下做了数十年生意,虽然说不上一帆风顺,但却未遇过像姑娘这笔难做的生意。”
  眼看岳小钗无开口之意,接道:“在下只要一松双手,你这兄弟的一条小命,非被活活的摔死不可。”说话之间,退后了一步,大有放手而去之意。
  岳小钗再也沉不住气了,娇声说道:“你先救下我兄弟,咱们再谈生意不迟。”
  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早晚市价不同,兄弟要不把握这个机会,岳姑娘过河拆桥,或是漫天开价,兄弟岂不要赔上一笔。”
  岳小钗黯然叹息一声,道:“你说吧!什么生意?”
  商八道:“好谈,好谈,只要岳姑娘诚心诚意做成这笔买卖,在下绝不让姑娘吃亏的。”
  岳小钗怒道:“我兄弟不会武功,被人这般的抓着,如何能受得了,我答应你了,那就不会再赖。快快把我兄弟放下再说。”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咱们生意未能成交之前,这两位也是我的顾客买主……”
  岳小钗心头一懔,冷冷接道:“想不到名满武林的中州双贾,竟然是这等人物……”
  商八也不生气,微笑着接道:“江湖道上,又有谁不知中州双贾,向来是认利不认人,咱们兄弟只问买卖是否成功,不问是非手段。”
  岳小钗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,道:“你说吧!你要什么?”
  商八道:“其实我不说,姑娘的心中也十分明白,这样多武林高手,追踪姑娘,不都为了那‘禁宫之钥’么?就眼下形势而论,凭仗你岳姑娘一人之力,已然无法再保得住那‘禁宫之钥’,与其落入别人之手,倒不如和在下成此交易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可是我并不知道‘禁宫之钥’现在何处?”
  商八双眉耸动,哈哈一笑,道:“兄弟做生意向不怕人赖账,只要姑娘答应,这笔买卖咱们就算一言为定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真不知道‘禁宫之钥’……”
  商八接口道:“不要紧,如若那‘禁宫之钥’确不在姑娘身上,兄弟就认下这一桩赔钱买卖,但要姑娘写给在下一个字据,咱们自会去找令堂说话。”
  岳小钗黯然说道:“好吧!我答应你。”
  商八高声说道:“杜老二,咱们和岳姑娘这桩生意谈成了。”喝声之中,突然双手加力,右脚一抬踢了过去。
  只听一声闷哼,方横瘦长的身躯,陡然飞了起来,摔到七八尺外,手中的萧翎也被商八夺了过去。
  左飞暗中凝聚功力,已到了蓄势待发之境,正待发动攻袭杜九,忽听闷哼之声传来,转脸望去,只见方横躺在石地上,双目紧闭,伤的似是甚重,顾不得再向杜九施攻,纵身一跃,飞了过去,探手抓起方横,一跃丈余,急奔而去。
  冷面铁笔杜九,睨了左飞的去向一眼,说道:“大哥,可要把那两个小子擒回来么?”
  商八笑道:“不用啦,咱们得先和岳姑娘谈正经事。”
  杜九举步行来,顺手一把,抓住了何坤,轻轻一掌,击在何坤背后的命门穴上,说道:“朋友,好好的养息一下。”松开何坤,走到商八身后。
  何坤吃他一掌击在命门穴上,全身血脉顿时一畅。
  岳小钗早已奔了过来,接过萧翎,急急说道:“兄弟,你怎么样?”
  商八抢过萧翎之时,已然暗运内力,催动萧翎的气血。
  萧翎睁开双目,望了望岳小钗焦急的脸色,微微一笑,道:“姊姊不用担心,我很好。”挺身由岳小钗怀中站了起来。
  商八打了个哈哈,道:“令弟幸未受伤。”
  岳小钗冷冷道:“可惜我不知那‘禁宫之钥’的存放之处,亦未见过此物,这桩生意只怕两位赔定了。”
  商八微微一怔,道:“兄弟经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,绝不至于在阴沟里面翻船,这一点姑娘尽管放心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冷冰冰地接道:“咱们兄弟做生意,向来是现钱交易,从不拖欠,只因岳姑娘这笔生意太大,我们破例从优,准予赊欠,但空口无凭,还得姑娘写一个字据。”
  说完话,竟然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黄色的小包袱,打开包袱,赫然是一个白绢装成的账本和笔砚等物。
  冷面铁笔杜九,摊开账本,放好笔砚,随手抓了一把白雪,托在手中,眨眼间手中雪团,化成点点雪水,滴入了石砚之中。
  商八目注岳小钗哈哈一笑,道:“人无信不立,令堂以手中一柄长剑纵横武林,江湖之上,谁不敬仰,姑娘出身名门,定然是一诺千金,咱们对姑娘一言一字,都不怀疑……”
  岳小钗扬了扬秀眉儿,接道:“我没有见过那‘禁宫之钥’并非谎言,你们不信那也是没法的事。”
  商八道:“在下早已说过,凡姑娘出口之言,兄弟深信不疑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既然信我之言,那还要多问什么?”
  商八道:“可笑天下无数高手,皆纷纷赶来追踪姑娘,只道那把‘禁宫之钥’,定然是收藏在姑娘身上……”
  岳小钗接道:“有什么好笑,你还不是一样?”
  商八道:“自然大大的不同……”他突然收敛起常挂在嘴角上的笑容,说道:“‘禁宫之钥’不在姑娘身上,但它却为令堂收存……”
  岳小钗接道:“我娘已然仙去。”
  商八道:“这个在下也相信……”语声微微一顿,忽的纵声大笑,道:“姑娘只要在我们兄弟那账本之上,记下一笔,咱们这笔交易,也就算敲定了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拿笔捧砚,右手托着账本,冷冷的接道:“那神风帮主坛前的开道二鬼,吃了苦头,绝不肯就此罢休,此去必然将率领神风帮中高手赶来,此刻寸阴如金,姑娘最好不要再多耽误时间。”
  岳小钗掠了那账本一眼,说道:“要我如何落笔?”
  金算盘商八又回复了满脸笑容,说道:“简单得很,在下口述,姑娘用笔写下就是。”
  岳小钗冷然一笑,提起了毛笔。
  金算盘商八略一沉吟,随即朗声说道:“赊欠人岳小钗,如今亲口允诺,愿把家母收存的‘禁宫之钥’一把……”
  岳小钗正待挥笔,突然又停了下来道:“且慢。”
  商八道:“那里不妥了?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如你之言,写下了这笔欠债,你们要付些什么代价?”
  商八笑道:“那绝不让姑娘吃亏,黄金千两、锦缎百匹、明珠十颗,外加削铁如泥的宝刃一把,并负责送姑娘和令弟,安全离开危险地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天下无数的武林高手,包括那少林、武当两大门派,都无缘无故地和我作对,追踪铁骑,如影随形,这天下虽大,那里有我立足之地!”
  商八道:“这个姑娘不用担心,这无数武林高手,苦苦追踪姑娘,都是为了那‘禁宫之钥’,如已为我们兄弟收存,此讯传出之后,姑娘就不会再有麻烦了……”
  岳小钗道:“如果两位取不到那‘禁宫之钥’呢?”
  冷面铁笔杜九缓缓接道:“我们兄弟明查暗访,早已调查得十分清楚,那‘禁宫之钥’确已为令堂取得,除非是姑娘有意推拖毁约,绝无取不到手之理。”
  商八接道:“此物关系着武林中数大门派和无数高手的命运,姑娘留着它,实是有害无益。”
  萧翎听得心里不服,忍不住插口说道:“那‘禁宫之钥’,既然是有害无益之物,你们为什么要迫我姊姊送给你们?”
  商八望了萧翎一眼,笑道:“小兄弟,不是送,我们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买到……”
  杜九冷冷接道:“岳姑娘时光不早了,请姑娘大笔一挥吧!”
  岳小钗瞪了杜九一眼,道:“我虽是女流之辈,说了也不会不算,但在未落笔之前,必得先说清楚。”
  商八道:“当然,姑娘还有什么指教,尽管请说,兄弟洗耳恭听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写下这笔欠账可以,但有两个条件。”
  商八道:“什么条件?”
  岳小钗道:“第一件,如是两位访查错误,那‘禁宫之钥’不在我娘的身上,那这笔帐就算一笔勾销。”
  商八略一沉吟,道:“只要姑娘不从中吞没隐蔽,我们便认下了。请说那第二个条件吧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第二件,就是那‘禁宫之钥’确为本姑娘之物。被两位要挟取去……”
  商八连连摇手,道:“不对,不对,中州双贾向不强人买卖,这桩生意是姑娘先行答应的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不管两位出价如何,但我并无出卖那‘禁宫之钥’的用心,所以黄金明珠,恕我不能接受……”
  商八道:“千古宝刃,削铁如泥,姑娘不要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不要。我只要保留着日后追回之权。”
  商八笑道:“这个容易,只要我们兄弟不死,禁宫未开,那‘禁宫之钥’价值不失,姑娘随时可以向我们兄弟追讨。但丑话说在前面,姑娘要想讨回那‘禁宫之钥’,可得要凭仗武功,只要你能胜过我们兄弟,也就是砸了我们的生意招牌,那时姑娘不但可取回‘禁宫之钥’,而且还可以开出价钱,向我们兄弟讨点利息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就此一言为定,两位武功高强,自然不把我一个弱女子放在眼中了。”挥动毛笔,就绢而书,写道:“愿把家母收存的‘禁宫之钥’一把……”停笔问道:“下面该如何落笔?”
  商八晃了两下脑袋,道:“下面该接上:售与中州双贾,定金是:明珠十颗,余款黄金千两,锦缎千匹,削铁如泥宝刃一把,日后得‘禁宫之钥’后,再行补上……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不收这些东西,那是不用写了。”
  商八急急说道:“不行,不行,姑娘可以不收,但我等不能不出。”
  岳小钗依言写好,道:“行了么?”
  商八道:“还得加上两句,恐口说无凭,书帐为证。”
  岳小钗挥笔书成,冷冷说道:“好了吧?”
  商八道:“好了,有劳姑娘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收好了账本、毛笔,说道:“有了这笔帐,在下等也可理直气壮向你姑娘讨债了。”
  岳小钗心头烦恼,不再理会两人,牵着萧翎,走向一侧大岩石边坐下,闭上双目,倚石睡去。
  她疲累未复,又经一番搏斗,此刻倚石养神,竟然沉沉睡去。
  冷面铁笔杜九,回顾了商八一眼,道:“老大,咱们就守在这里等着么?”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岳姑娘一诺千金,绝不致有悔约赖账的举动,你把身上灵丹,送给这位小兄弟,和这两位朋友,每人一粒,咱也要借机会休息一下。”
  杜九应了一声,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,倒出三粒红色的丹丸,送给了何坤两粒,说道:“这两粒镇神保元丹,功效强大,你自己吃一粒,另一粒给你那位被人砍掉了手臂的朋友。”他也不看何坤反应如何,把两粒镇神保元丹,交给何坤,转身走近萧翎,冷冷的说道:“小兄弟吃下这粒丹丸。”
  萧翎抬起头来,望了杜九手中的丹丸一眼,道:“我不吃。”
  三个字说的斩钉截铁。
  杜九怔了一怔,道:“吃了这粒丹丸,对你身体补益很大。”
  萧翎摇摇头道:“我不吃,就是不吃,你纵然是龙肝凤髓,吃一粒,可以长命百岁,我也是一粒不吃。”
  杜九扬了扬手中红色丹丸,冷漠的说道:“你此刻不肯吃下,日后只怕你要后悔就来不及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就是吃下去,可多活上一百岁,我也不要吃它,快拿开去。”
  杜九连连碰了几个钉子,心中既觉好气,又觉好笑,暗道:这娃儿出言豪壮,胆气倒是可佩的很。当下收了红色丹丸,退后几步,靠在一块大山石上。
  天色逐渐的暗了下来,一勾新月,高挂天边,山峰耸立,白雪映月,深山寒夜,一片萧索。
  岳小钗经过了一阵酣睡,精神大振,睁开眼来,见中州二贾,一个盘坐调息,一个倚石而立,心中感慨丛生。暗道:这两人身负绝世武功,但却逐利江湖,大做买卖,自己立下了一些规戒,坚信不渝,想他们聚结之广,只怕可敌一国之富。千古以来武林中人,不是轻财仗义,以博侠名,就是浪迹江湖,傲啸风云,似中州二贾这般高强武功之人,竟是逐利江湖,不惜树敌结仇,不辞劳苦风尘,武林中也算得仅此二人了。
  只见商八微闭的双目,突然一睁,哈哈一笑,道:“岳姑娘醒来了么?”
  岳小钗冷笑一声道:“有劳两位久候了。”举步走到萧翎身侧,只见他闭着双目,正在运功调息,寒夜凄冷,以萧翎的功力,显然无法抗拒这深夜的刺骨寒气,但他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,一面索索抖动,一面仍自运气调息。岳小钗油然生出怜惜之心,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兄弟,很冷么?”
  萧翎睁开双目,望了岳小钗一眼,笑道:“我不怕冷。”
  金算盘商八大步行了过来,笑道:“兄弟有一件貂皮宝衣,保暖之力,十分强大,如若令弟需要,在下可以奉送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不要,冻死了我也不要穿你的衣服。”
  商八微微一笑道:“小兄弟这点年纪竟有如此风骨,实叫在下佩服。”
  岳小钗冷冷的望了商八一眼,道:“中州二贾成名江湖数十年,终日里钻营劳碌,博取利润,想来积财之广,定然已富甲天下了?”
  她本是说的讽刺之言,但在金算盘商八听来,却有些沾沾自喜,哈哈一笑,道:“兄弟拥有的财产,不敢说富甲天下,可与国比,但放眼当今武林,兄弟要自夸一句,那是无人可及的了。”
  岳小钗一皱眉头,暗道:此人以广集财宝为乐,出言讥讽于他,他反而以此为喜。
  当下不再言语,拉起了萧翎,回顾张干一眼,道:“你伤势好些么?”
  张干一挺身站了起来,道:“流血已止,伤疼大减,可以赶路了。”伸手捡起地下的单刀。
  岳小钗道:“好!那咱们就此登程。”牵着萧翎,当先举步行去。
  何坤接过杜九相送的镇神保元丹,自行吃了一粒,一粒让张干服下,略经调息,果觉精神大振,心中暗暗想道:看来中州双贾,不但广积财宝,只怕连丸药也在收集之列,这红色丹丸,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,神效如此奇大。提起双笔,紧追张干身后而行。
  冷面铁笔杜九突然一横身子,拦住了岳小钗的去路,道:“岳姑娘,你可是已经忘记了小号这笔帐了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两位不是想见我仙逝的母亲么?”
  杜九道:“不错啊,找令堂讨取姑娘卖给我们兄弟的‘禁宫之钥’。”
  岳小钗淡淡的说道:“没有忘记。”身子一侧,向前行去。
  杜九急急说道:“岳姑娘既然记得,那是最好不过,小号人手不多,姑娘早些说出令堂的停身之处,也好了清这笔账目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神风帮追兵将至,待我脱出险地之后,再告诉你不迟。”
  金算盘商八大笑说道:“这话不错,岳姑娘大主顾,老二咱们客气些。”喝声之中,疾如飘风一般,掠着岳小钗身侧而过,抢先奔出谷口,撮唇一声长啸。
  但闻几声汪汪叫,两条黑毛巨犬,疾奔而至。
  巨犬见了商八,一阵摇首摆尾之后,紧依在商八身旁。
  岳小钗紧跟着商八的身后,出了谷口,抬头打量了一下地势,直向正西行去。
  金算盘商八低声对杜九说道:“老二,你跟着岳姑娘护驾,我到前面探道,只要能够避开那神风帮主,和几个特别难缠的老怪物就行了。”
  杜九道:“那‘禁宫之钥’一日不出现在江湖之上,岳小钗就难免为人追踪,难道咱们要当真的保护她一辈子不成?”
  商八道:“不要紧,只要能够脱出这次天下高手的大包围,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。”
  抬眼望去,岳小钗、何坤已走出数十丈外,一拍杜九肩膀接道:“老二,快追上去。”当先一跃而起,快拟奔雷,几个飞跃,人已掠过岳小钗。
  两条巨大的黑犬,紧追在商八身后,风驰电掣而去。
  冷面铁笔加快了脚步,紧追在何坤身后而行。
  岳小钗冷眼旁观,看中州二贾的匆忙奔走,显是必有劲敌,不由得生出了一种十分奇怪的心理,此时此刻,她倒真的希望有强敌出现,让中州二贾吃个大亏。
  萧翎在岳小钗右手抑扶之下,放腿奔行,翻越过两座山峰之后,寒意尽消,回头看去,见那毡帽儿低压眉际的杜九,紧紧追在何坤身后,果然是相随保护,心中暗暗忖道:这人虽然长的面目可憎,但他武功高强,当可能为岳姊姊拒挡强敌……
  忖思之间,突听一声汪的狗叫,山坳转角处,人影乍现,疾奔而至。
  岳小钗左手一转,轻轻把萧翎带在身后,右手紧握剑把,准备迎敌。
  只听来人轻轻咳了一声,道:“岳姑娘不要误会,在下商八。”说话间,人已奔到了岳小钗的身前。
  月光下只见他一张圆团团的脸上,不住的冒出热气,一望可知他是经过一阵全力的奔行。
  两只黑毛巨大,仍紧紧的追随在身后。
  岳小钗口齿启动,本待出言相询,但话到口边,突然又咽了下去,冷冷的望了商八一眼,默然不言。
  金算盘商八神色间虽然流现出了紧张,但却笑容依旧,望了岳小钗一眼,笑道:“真糟,兄弟和岳姑娘这笔生意,只怕是真的要亏本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能使中州双贾视作劲敌的人,自不是无名之辈了?”
  商八笑道:“姑娘说的不错,适才兄弟发现了两个近年甚少在武林中现身的难缠人物,但这两个人,一向是淡薄名名利,此来不知是巧合,还是也参与了夺取‘禁宫之钥’的是非?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可是害怕了么?”
  金算盘商八笑道:“当今武林之世,能使我们兄弟畏惧之人,还不易找出几个,但在下为姑娘借箸代筹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能够逃避得过,何苦又自寻麻烦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高见如何?”
  商八道:“在下之意,绕道而行,避开两人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你说了半天,还未提到遇上的何等人物?”
  商八道:“这两人大大有名,姑娘纵然未曾会过,也该听令堂提过。”
  岳小钗道:“什么人?”
  金算盘商八突然转过身子,向正北行去,一面说道:“咱们一面赶路,一面谈吧……”
  回头望去,只见岳小钗站在原地不动,不禁一皱眉头,接道:“姑娘如想平安无事的脱出高手的大包围,最好能和我们兄弟合作……”目光一掠萧翎,又道:“姑娘纵然不计本身的安危,两位随员的死活,但也该为令弟设想,兵战凶险,难免有护卫不周之虑。”
  这几句话,果然打动了岳小钗的芳心,牵着萧翎,折向正北行去。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姑娘如肯和我们兄弟合作,安过重围,并非难事。”
  岳小钗想到两人迫自己手订约书之事,心中就油生怒意,冷冷说道:“两位武功高强,盛名远播,但行事为人,却难为天下人所敬仰。”
  以中州双贾在武林中的威望,听到这等当面激辱之言,纵不立刻发作,亦将面现不愉之色,但金算盘商八,不但毫无愠意,反而有些沽沽自喜的说道:“岳姑娘说的不错,我们兄弟向不喜沽名钓誉,只讲求实惠,千百年来,武林道上,不少豪富,但如论积聚之广,获宝之多,在下虽不敢断言后无来者,但却是前无古人。”
  岳小钗没好气的说道:“金银财宝,有什么用?死也不能带进棺材里。”
  金算盘商八怔了一怔,道:“人各有志,勉强不得,尽管有人视金银珠宝有如粪土草芥,但在下兄弟,仍是乐此不疲……”
  他仰天打个哈哈,接道:“在下倒是忘记告诉姑娘,适才遇上那两个难缠的人物了。”
  岳小钗心中虽然卑视两人行径,不愿和两人多所搭讪,但仍是忍不下好奇之心,不自觉地问道:“那是什么人?”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这两人大概就是姑娘所敬所慕的人了,他们浪迹江湖,济困扶危,轻财仗义,以博侠名,和咱们做实卖的,那是大大的不同。”
  岳小钗冷冷说道:“你要说就说个明白,不想说那就算了,这般吞吞吐吐,转弯抹角,叫人听得心烦。”
  金算盘商八虽然处处计较利益,但他做人的涵养,确非常人能及,不论岳小钗如何讥讽于他,始终不动怒火,仍然是一脸笑容的说道:“姑娘可听说过酒僧、饭丐这两个浑号么?”
  岳小钗心中微微一动,暗道:酒僧、饭丐,都是名重一时的大侠,难道这两人也赶来参与夺取那“禁宫之钥”不成?
  心中念转,口中却冷冷说道:“只闻其名,未见其人。”
  萧翎也听得好奇心动,插口说道:“他们没有名字么?为什么叫酒僧、饭丐?”
  商八笑道:“酒僧是个和尚,虽是人在三界之外,但却是酒肉不戒,而且酒量奇大,当真是千杯不醉,昔年在黄鹤楼上,和人相较酒量,三日三夜杯不释手,与会之人,大都当场醉倒,只有那和尚若无其事,因而得酒僧之号。”
  萧翎道:“原来如此,酒僧能酒,那饭丐想是能吃饭吧?”
  商八道:“小兄弟猜的不错,那饭丐食量大得惊人,一餐食斗米不饱。”
  萧翎一伸舌头,道:“一餐食斗米,岂不要涨破肚皮了么?”
  商八笑道:“江湖上称他饭丐,岂会是白叫的,如不能餐食斗米,那是有负饭丐的雅号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酒僧、饭丐的本领大不大?”
  商八道:“大得很……”
  萧翎道:“比我岳姊姊如何?”
  商八道:“那是要强一些了。”
  萧翎突然皱起了眉头,道:“他们赶来这万里雪封的大山之中,定然是和两位一般用心,来抢岳姊姊那‘禁宫之钥’,是不是?”
  商八笑道:“这两人行事难测,来意如何,在下不敢断言,不过,但愿他们不是才好。”
  萧翎奇道:“为什么?”
  金算盘似是和萧翎谈的十分投缘,有问必答,哈哈一笑,道:“因为那‘禁宫之钥’已由你那岳姊姊卖给小号了。”
  岳小钗冷嗤一声,右手暗运真力,托起萧翎,放腿向前奔去。
  商八突然加快脚步,抢在前面说道:“在下为姑娘带路。”
  张干断臂不久,紧赶一阵,伤口迸裂,鲜血泉涌而出,他虽勉力苦撑,但人终是血肉之躯,如何能够受得,又行了一阵,只觉头重脚轻,眼前金星乱闪,一个跟斗向前栽去。
  紧随在张干身后的何坤,身上也受了数处轻伤,这一阵疾急奔走,早已累得不住喘气,看着张干向前栽去,却是救援不及。
  但觉一阵疾风,掠身而过,那断后而行的冷面铁笔杜九,突然一跃而前,探手一抓,抱起了张干,右手疾快地点了张干两处穴道,止住流血,摸出一粒丹丸,送入张干口中,说道:“快吞下去。”也不管张干是否吞下,抱着向前奔去。
  岳小钗陡然止步,回头问道:“什么事?”
  冷面铁笔杜九冷冷答道:“他伤口迸裂、人要晕倒,现在不妨事了,在下抱着他赶路也是一样。”
  岳小钗暗道:你们这般举动,还不是为了早脱围困,逼我交出那“禁宫之钥”,也不致谢,转身又向前奔去。
  山道曲转,一夜奔行,也不知行了多少路程,天色又到了破晓时分。
  只听汪汪两声狗叫,紧接着响起了一声大喝,道:“狗眼看人低,你这畜生,也敢欺侮我老叫化子。”
  商八暗道:糟,怕遇见鬼,绕来绕去,怎么又遇上了这老叫化子。
  停下脚步望去,只见三道山谷交连之处,有一座小土地庙、庙前老松之下,坐着一个鹑衣百结,简直遮不住身体的老头子,身前放着一个大铁锅,旁边横着一只木杖。两只高大的黑毛巨犬,站在四五尺外,望着那褛衣老人,作势欲扑。
  商八口中低啸一声,召回两只黑毛巨犬,拱手一礼,道:“沈兄,久违了!”
  那褛衣老人缓缓转过脸来,望了金算盘商八一眼,说道:“商兄是越来越发福了,生意发财。”
  商八笑道:“托福,托福,大赚小赔,还过得去。”
  那褛衣老人目光移注到那两只黑色巨犬身上,说道:“这两只畜生,可也是商兄养的么?”
  金算盘商八道:“兄弟远行西域,做了一笔买卖,钱没有赚到,却带了这两只虎獒回来。”
  那褛衣老人道:“虎獒太不雅了,两只大狗就是,商兄有钱人,连那两只大狗,也带了一身富贵气,见着老叫化这副形貌、很不顺眼。”
  金算盘商八笑道:“畜生无知,沈兄不用见怪,兄弟这里赔礼就是!”说罢抱拳一揖。
  褛衣老人目光一转,投注到岳小钗的身上,道:“不得了,商兄的生意是越做越大了,连人口也贩卖起来。”
  岳小钗心中恼怒,本待发作,继而一想,以商八在武林中的威望,对这老叫化竟然这般客气,看来又不似想和他谈生意,定然是一位大有名望之人,说不定就是侠名满江湖的饭丐了。当下隐忍下去。
  只听商八打了两个哈哈,说道:“沈兄言重了,这位姑娘乃我们兄弟一位大大的卖主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突然放下怀抱中的张干,大步行了过来,冷冷接道:“咱们兄弟买卖事忙,无暇和沈兄叙旧,异日有缘再会。就此别过。”
  那褛衣老人突然放声大笑,道:“老二究竟是不如老大沉得住气……”
  杜九冷冷接道:“沈兄可是有意和我们兄弟为难么?”
  那褛衣老人笑道:“岂敢,岂敢,老叫化这几年时运不济,年景不好,三餐难继,贵兄弟财宝如山,富可敌国,也不在乎一笔生意赔赚,今日既叫老化子凑巧赶上,还得请贵兄弟顾念旧情,分我些残茶剩饭。”
  杜九冷笑一声,道:“沈兄既是有意找我们兄弟麻烦,干脆划出道来!”
  那褛衣老人探手从面前大铁锅中,抓起一把米饭,一口吞了下去,笑道:“有道是穷不和富斗,你们两兄弟,富甲天下,老叫化穷无立足之地,如若斗将起来,老叫化是必败无疑。”
  商八接口说道:“沈兄游戏风尘,侠名卓著,兄弟一向敬重……”
  褛衣老人道:“好说,好说。”
  商八接道:“咱们明人不做暗事,沈兄此来,想必也是为着那‘禁宫之钥’?”
  褛衣老人道:“这个老叫化想是想,但只怕无福取得。”
  商八脸色一变,道:“沈兄是请有帮手来了?”
  褛衣老人道:“老叫化走了大半辈江湖,一向是独来独往,如果真有帮手,那也是无心的巧合。”
  商八道:“兄弟有一件事,必得先行说明。”
  褛衣老人道:“愿闻高论,老叫化洗耳恭听。”
  商八目光一掠岳小钗,道:“这位岳姑娘令堂保存的‘禁宫之钥’早已卖给我们兄弟了,沈兄如若是为此而来,在下先致歉意,只怪沈兄来迟了一步,被我们兄弟抢了先着。”
  褛衣老人道:“这么说来,那‘禁宫之钥’是已落在商兄的手中了?”
  商八道:“迄至目前,兄弟还未见过那‘禁宫之钥’,不过这位岳姑娘已立约为凭,卖给我们兄弟了。”
  褛衣老人又探手向那铁锅之中抓起两把冷饭吞了下去,说道:“请问这位岳姑娘,可是岳云姑的后人?”
  岳小钗接口说道:“那是先母!”
  褛衣老人忽然挺身而起,道:“怎么令堂去世了?”
  岳小钗道:“家母已仙逝多日了。”
  那褛衣老人突然长长叹息一声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老叫化生平之中,从未对任何人有过点滴的负欠,唯独……”突然有所警觉,住口不言,回顾了中州二贾一眼,缓缓说道:“老叫化听得传言,赶来此地,有道是见者有份,你们兄弟这些年来,生意一帆风顺,那也不过是别人不屑为金银珠宝,与两位为难罢了,但这‘禁宫之钥’,却是大不相同……”
  冷面铁笔杜九冷笑一声,打断那褛衣老人之言、接道:“老叫化不用讨巧卖乖,既有意和我们兄弟为难,用不着嫁祸他人,中州双贾的金字招牌,也不是才打三年两年,不论什么人,想砸我们兄弟的招牌,我们都伸手接着。杜老二久闻你饭丐之名,今宵能有机会领教领教,也算是一件幸事。”
  褛衣老人冷冷说道:“想打架,老叫化当然奉陪。”
  金算盘商八外表一团和气,其实却是个极工心计之人,一看今宵形势,似是难以善罢,如其拖延时光,倒不如早些动手,饭丐之名,虽然震动江湖,出了名的难缠,但估计他一人之力,绝难拦得住自己兄弟两个,当下微微一笑,道:“老二,沈兄武功高强,你要小心一些了。”
  这两句话,其实却是点醒杜九,要他快些动手,不要拖延时间。
  两人数十年相处一起,形影不离,彼此心意早已相通,杜九如何会听不出商八言中的弦外之意。当下右掌护身,左掌待敌,身子一侧,向前冲去,正待出手,突听一声长笑传来。
  转脸看去,只见一条人影,疾如陨星飞堕一样,由对面不远处一棵千年巨松之上,急泻而下,落着实地,两个飞跃,已到几人身前。
  随着那急来的身影,飘过来一阵酒气。
  冷面铁笔杜九,陡然收往身子,凝目望去。
  只见来人身躯高大,满脸红光,光着一个脑袋,身披一件袈裟,但却沾满了油污,醉眼半启半闭,扫掠了中州二贾一眼,笑道:“我道是什么人?原来是两位大老板。”说着话,回手一捞,从背后抓过来一只奇大的铁葫芦,拔开塞子,咕咕嘟嘟大喝一阵,才缓缓放下铁葫芦,合上盖子,笑道:“好酒,好酒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冷冷说道:“兄弟倒是忘了,醉憎,饭丐,由来是焦不离盂,孟不离焦。”
  酒僧醉眼乜斜,身子不住地左右晃动,生似醉得已站不稳脚步,口中却哈哈大笑:“恭喜两位大老板,生意发财呀!”
  金算盘商八心中叫苦,口中却微笑道:“托福,托福,大赚小亏、差强人意。”酒僧伸出右手指着商八笑笑道:“两位大老板向来有赚无赔,今宵只怕是要打错算盘了。”
  杜九冷哼一声,道:“就是两位么……”
  酒僧笑道:“你慌什么?还多的很。”
  金算盘商八心知酒僧看上去虽然醉态可掬,似是终日里沉迷醉乡,其实是机智过人,绝不放无的之矢。当下他喝住了杜九,大步迎了上去,抱拳笑道:“兄弟领教,不知还有那几位高人,要和我们兄弟为难?”
  酒僧哈哈大笑,道:“我和尚是个有酒万事足,那老叫化更是但求一饱,咱们两个酒囊,饭袋,自是不会放在两位大老板的眼中的?”
  金算盘商八目睹酒僧出现之后,已知今宵之局,极难对付,酒僧、饭丐盛名卓著,武功高强,一对一的对起手来,已不是三五百招,能够分出胜败,他长于算计,既无必胜把握,到不如待机再动,当下打消强行闯过的念头,打了个哈哈,道:“客气,客气,咱们兄弟是久慕两位的大名了。”
  酒僧微微一笑,道:“中州双贾无怪能够生意兴隆,招财进宝,果是有见风转舵之能。”
  商八笑道:“和气生财,那是咱们兄弟的信条。”
  酒僧道:“两位大老板一向手风极顺,数十年从未做过赔钱买卖……”
  商八道:“这都是江湖朋友赏咱兄弟的面子。”
  酒僧突然语气严肃的说道:“常年上山终遇虎,两位大老板这次只怕要遇上麻烦了。”
  商八笑道:“酒僧、饭丐,如若执意要和我们兄弟为难,倒是麻烦的很。”
  酒僧道:“除了和尚和老叫化之外……”
  商八接道:“这倒叫咱们兄弟想不起还有那些高人了?”
  饭丐突然接口说道:“神风帮高手如云,倾巢而来。”
  商八道:“神风帮中高人,咱们兄弟已经会见了几个,那也不过是虚有其名。”
  酒僧冷笑一声,道:“一般武林中人,自是不会放在两位大老板的眼中,但那神风帮主……”
  话还未说完,突然几声尖厉的长啸传来。
  酒僧突然回过身去,行到饭丐身旁,盘膝而坐。
  四外人影闪动,两只虎獒巨犬狂狺不休。
  商八沉声喝止两犬,目光转动,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势,低声对岳小钗道:“姑娘请移驾左侧背峰那块大岩石之旁,看来今宵只怕难免一场拼斗了。”
  就这一瞬工夫,那四下里人影闪动,已然逼近到几人停身处数丈之外。
  岳小钗星目流转,看左侧背峰屹立的突岩,不失为一处较好的避敌所在,当下牵着萧翎,走了过去。
  张干、何坤,紧随在岳小钗身后行去。
  商八目观四方敌势,手中却松开了两只虎獒颈间的铁环。
  显然,他已对逼近的敌势,生出了警惕之心。
  萧翎站在岳小钗的身边,双目转动,四下扫视,只见逼近之人,个个都是夜行劲装,手中兵刃,都已出鞘,寒光在星月下闪动。
  商八、杜九选择了一处有利的地形,背对背站在一起。
  萧翎估计那些四面包围而来的劲装大汉,不下二十余人,但在逼近四五丈时,都停下不动,三五成群的扼守住四周通路,似是在等待什么。
  但闻一阵呜呜的怪鸣声传了过来,远远地,现出来两点灯火。
  那灯火来势奇快,转眼间已到十余丈处。
  灯光更见明亮,来人已清晰可见。
  萧翎凝神注视,不禁打了一个冷颤,只觉一股寒意,由心底直泛上来。
  只见两个细高的黑衣人,高举着两盏垂苏气死风灯开路,两盏灯火之后,是四个身躯魁梧的大汉,凛冽的寒风中,赤着双臂,抬着一个面目狰狞、体格高大的怪状神像,疾奔而来。
  在那神像之后,紧随四个全身黑衣,身佩彩带的人。
  深夜、荒山、星月下,凛冽寒风雪光中,出现了这一群装束诡奇的人物,也带来了一阵阴森、恐怖之气。
  岳小钗感觉到萧翎全身都在颤抖,低声说道:“兄弟,不要怕!”
  萧翎只觉一股淡淡的幽香,扑入鼻中,不禁抬头望去。
  只见岳小钗神定气闲,毫无畏惧之意,不禁心中一动,暗道:姊姊乃女流之辈,尚毫无惧意,我萧翎堂堂男子,怎生这般胆小。当下一挺胸,昂首而立。
  中州双贾常年在江湖之上走动,虽已早闻神风帮主之名,但却未见过其人。这股新近崛起武林的势力,扩展迅速,充满着神秘。
  冷面铁笔杜九轻轻吁一口气,低声说道:“老大,这些人抬了座狰狞的神像,不知是何用心?”
  金算盘商八施展传音入密之术,答道:“单是闻神风帮三个字,也不难想到那主事之人,极善故弄玄虚,见怪不怪,咱们等着瞧吧!看他们究竟耍出些什么花样。”
  只见那两个高举气死风灯的瘦高黑衣人,陡然停下了脚步,双手高高举起。
  四个高大赤臂人,缓缓放下了抬着的狰狞神像,排列在那神像两侧。
  商八借着灯火,打量那座神像,放在地上,仍有着七八尺高,头如巴斗,脸似蓝靛,高鼻阔口,却微闭着两只眼睛,嘴角处,两根獠牙,伸出有七八寸长,前面两只手,合掌当胸,后面两只手,高高举起,一手执着令牌,一手执着长剑。
  以中州双贾的见识之广,亦是认不出,这是座什么神像。
  只见那四个身佩彩带的黑衣人,绕到神像前面,恭恭敬敬一个长揖,霍然转过身来,其中一人大步对中州双贾行去。
  商八凝目看去,只见那黑衣人身佩彩带之上,写着四个字:“坛前护法”。
  那人侧目望了中州双贾一眼,直对岳小钗行了过去。
  冷面铁笔杜九身子一横,拦住了去路,冷冷喝道:“站住。”
  那黑衣人突然一伸右臂,右掌一翻,硬接一击。
  两掌接实,如击败革,蓬然一声,各自震得向后退了一步。
  杜九吃了一惊,暗道:此人好雄浑的掌力。
  那黑衣人亦是微微一愕,停下了脚步,口齿启动,冷冷的吐出一句话,道:“什么人?”
  杜九天生一付冷冰冰的神色,说话口气,冷漠异常,纵然是天下最温柔的言语,从他口中说将出来,亦有着冷水浇头之感,但这黑衣人的口气,冰冷之感,尤过杜九。
  金算盘商八哈哈一笑,接口说道:“咱们兄弟中州双贾,金字招牌,代客买卖,关外皮货,南疆珠宝,一应俱全,无所不包,一言为定,向不二价。朋友如想买点什么,尽管开口就是。”一番嬉笑言谈之中,大包大揽,示出身份。
  那黑衣人似是已听过中州双贾之名,目光转动,打量了商八,杜九两眼,冷冷说道:“本帮帮主驾前的开道二将,就是伤在两位的手中了?”
  杜九道:“小买卖,不值一提。”
  黑衣人突然把两道冷森的目光,投注到岳小钗身上,道:“那位姑娘可是姓岳?”
  岳个钗道:“本姑娘正是岳小钗,有何见教……”
  商八纵声大笑,打断了岳小钗未完之言,接道:“岳姑娘是咱们的主顾,什么事只管找咱们兄弟说话。”
  那黑衣人冷笑一声,突然回身对那神像走去。
  商八借机施展传音入密之术,道:“老二,今宵之局的凶险,是咱们兄弟生平未遇之事,这周围环伺的强敌,不去说它,单是那四个护法,就够咱们兄弟对付了,还有那四个赤臂大汉,个个雄武威猛,亦非好与之辈,酒僧饭丐和咱们道不相同,难与为谋,但形势所迫,咱们势又不能不借他两人助力,以度险关,这其间必得大讲机巧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低声应道:“斗心眼的事情,小弟向是听命大哥。”
  商八道:“据为兄的观察,那老叫化子此来,关心岳小钗似是尤过‘禁宫之钥’,但那醉和尚,心机深沉,智谋百出,必将让咱们先和神风帮斗个精疲力尽之后,他们好坐收渔人之利。如若咱们能够利用岳小钗的安危,用以激那老叫化子出手,饭丐、酒僧情同手足,只要老叫化子出手,不怕那醉和尚不卷入漩涡。”
  杜九道:“小弟听命行事就是。”
  商八道:“此事必须做的不着痕迹,以免落入了岳小钗的口实。”
  杜九道:“小弟记下了……”微微一顿,又道:“适才小弟和那黑衣人对了一掌,觉出来人功力,似不在小弟之下,动手之时,大哥万勿大意轻心。”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不劳贤弟费心。”
  抬眼望去,只见那黑衣人已行到神像之前,屈下一膝,似在等待示下。
  萧翎看的奇怪,低声问岳小钗道:“姊姊,那神像是活的还是死的?”
  岳小钗不自觉间,已对萧翎生出了深深的惜爱,萧翎的幼弱,激发了岳小钗潜在的母爱之心,不但觉得萧翎的生死,必需得自己维护担当,就是他的寒热饥饱,也要得自己呵护关注。当下微微一笑,道:“泥塑木雕,自然是死的了。”
  萧翎想到岳小钗昨天叱责之言,心中虽然仍有着甚多不解之处,但却是不敢再多追问。
  凝神看去、只见那高大的神像后高举的左手,突然缓缓晃动着手中的令牌。
  这等奇异之事,唬不住走江湖、见多识广的中州双贾,但却使少见多怪的萧翎大为震惊,心中疑虑重重,但又怕岳小钗生气,不敢多问。
  那狰狞神像后背高举令牌的左手,晃动了一阵,自动停了下来,一缕清音传了出来。
  中州双贾虽然武功高强,耳目灵敏,但那清音细小,相距数丈之遥,也听不出说的什么。
  只见那单屈一膝跪在神像前的黑衣人,突然站了起来,回身一跃,纵到中州双贾的身前,身法快速至极。
  冷面铁笔杜九双肩晃动,陡然间横行三尺,拦住了那坛前护法黑衣人的去路,冷冷说道:“咱们兄弟走南闯北,见过无数怪异之事,贵帮这点玄虚,也吓不退咱们兄弟,朋友究欲何为,不妨先开出价钱,小号也好盘算一下,看看是否能接受这笔生意。”
  那黑衣人道:“本帮主已传下神符令谕,不究贵兄弟打伤本帮主驾前开道二将之罪,只要留下那姓岳的姑娘,两位就可全身而退。”
  金算盘商八摇头大笑,道:“价钱太大,小号不做这笔买卖。”
  那黑衣人冷冷笑道:“本帮主特示殊恩,贵兄弟如不领受,那是自寻死路了。”
  商八笑道:“做买卖讲求赔赚,贵帮主如想要强买强卖,那是砸咱们中州双贾的招牌了。”
  那黑衣人道:“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突然举手一挥,登时人影闪动,八个手执厚背鬼头刀的大汉,一拥而来,团团把中州双贾围了起来。
  商八看那八个劲装大汉奔行而来的身法,迅快矫健,疾逾飘风,似是人人都有一身上乘的武功,不禁心头发毛,暗道:神风帮不知在何处,收罗了这么多高手。
  他心头虽是暗生懔骇,但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道:“做买卖,难免要遇上风险,贵帮如若一定要砸咱们兄弟的招牌,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。”
  黑衣人冷冷说道:“你们中州双贾,自寻烦恼,怪不得人。”说话间,缓步向后退去。
  金算盘突然一撩长衫,伸手摸出一把金芒灿烂、珠光耀目的算盘,随手一挥,一阵哗哗乱响,高声说道:“朋友留步。”
  那黑衣人停下了后退身子,冷冷说道:“有何遗言?”
  商八笑道:“一回生,两回熟,咱们打了一次交道,兄弟还未请教贵姓。”
  黑衣人道:“神风帮主随驾坛前护法,招魂手常明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接道:“这笔欠债,咱们兄弟记下了。”
  招魂手常明冷笑道:“只怕两位今宵已难生离此地了。”
  商八手握金算盘,目光一转,星月下,只见八个环伺四周的劲装大汉手中厚背鬼头刀上,泛起一片蓝汪汪的颜色,立时低声说道:“老二亮兵刃,他们刀上有毒。”
  杜九应声探手入怀,摸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圆圈,和一支铁笔。
  商八手中算盘一挥,笑道:“诸位是一齐上呢?还是一个一个的来?”
  他手中算盘乃纯金打成,盘上的珠子,却是用明珠所串,挥展之间,珠光宝气,耀眼生辉。
  杜九右手铁笔一击左手银圈,当的一声脆响,高声说道:“我瞧诸位最好一齐上来。”
  八个劲装大汉,分站了八卦之位,缓缓向前逼进,不徐不疾,脸上一片冷肃,不发一言。
  萧翎望了望杜九左手银圈,回头低声问何坤,道:“何叔叔,那杜九手中的白圈圈,也能作打架之用么?”
  何坤道:“那是一种奇怪的外门兵刃,名叫护手圈,能用这等兵刃的人,必得身负上乘武功,才能以小制大,发挥妙用。”
  萧翎似懂非懂的啊了一声,双目又投向场中。
  这时,商八身后两只黑毛巨犬,突然伏下身子,作势欲扑。
  那八个手执鬼头刀的劲装大汉,已然迫近到两人七八尺外,但却一齐停了下来,不再逼近。
  商八运用目力,遥向酒僧、饭丐望去,只见两人并肩盘膝而坐,对眼下的情势发展,视着无睹、心中暗暗发急,忖道:神风帮声势浩大。这两人今日如当真的袖手不管,只怕今日之局,是凶多吉少。
  只见那站在两丈开外的招魂手常明,突然提气一声长啸。
  八个执刀的劲装大汉闻得啸声,陡然齐齐攻上,剎那间,寒芒展布,四面八方攻了上来。
  商八一挥手中金算盘,宝光四射中一阵金铁交鸣,封开了四柄鬼头刀。
  杜九左手护手圈,右手铁笔,齐齐抡动,封开另外四柄单刀,正待挥笔反击,八个劲装大汉,却突然齐齐跃退。
  商八看强敌进退有序,各攻一刀后,自行跃退,分明是一种奇门阵势,刚才一招,不过存心试敌,阵势尚未发动,心中更是惊骇,这神风帮的盛名,果不虚传。一面默查敌阵变化,一面施展传音入密之术,对杜九说道:“老二,强敌布的是一种奇门阵势,刚才一刀,不过是测验咱们功力,阵势的变化,尚未发动,看他们站立的方位,暗含八卦,切不可恃强硬闯,待为兄的查看出破阵的方法,再一鼓而进,击溃敌阵,保存下真力,准备对付那神风帮主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,微一点头,代表了回答。
  两方成了一种僵持的局面,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之后,仍无动手迹象。
  杜九等的大感不耐,左脚一抬,欺进了一步,右手铁笔一招“凤凰点头”,疾向巽位攻去。
  他铁笔出手,阵势迅怪的起了变化,刀随人转,分由四方八面攻了上去。
  杜九左手护手圈,右手铁笔,同时展开了迅快的招数,圈守笔攻,凌厉的攻势中,门户却又守的十分谨严。
  金算盘商八原想在查看出敌人的阵势变化后,一击成功,但经杜九这一扰,局势大变,对方攻势一经发动,立时如江河堤溃一般,汹涌而来,似是个个都忘去生死之事。
  大变的形势,迫得金算盘不得不挥动兵刃,出手拒挡。
  岳小钗冷眼旁观,看中州双贾和强敌搏斗之情,心中暗暗想道:中州双贾之名,果非虚传,这八名强敌,攻势猛恶,非同小可,而且身法之中,还似是暗含着奇奥的变化,中州双贾竟然能硬凭武功,听风辨声,挡住了八名强敌的猛攻。
  忖思之间,双方已恶斗了十几个照面,八个手执鬼头刀的大汉,攻势更见灵活,八刀结合成一片刀山,分由八方迫压而上。
  中州双贾登时被这弥漫的刀光包围了起来,远远看去,但见一片白光翻滚,不见中州双贾的人影。
  萧翎长长吁了一口气,暗道:完啦,看来今宵那胖子和瘦子是死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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