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剑雕翎 第四章 妙手回春起沉疴

2020-8-31 GodHank 好书推荐

  突然间月隐光消,天色更加黑暗起来,萧翎抬头望去,只见一片浓云,飞驰而来,掩去了月光,眨眼间星隐云层,寒风狂啸,大雪纷纷而下,场中搏斗,已然看不清楚,只见白光闪转在雪地上。
  只听一声惨叫传来,似是有人受了重伤。
  萧翎目光已难见丈外景物,不知何人受伤。
  正自惊愕猜想之间,忽觉眼前白影一闪,岳小钗长剑突出,同时觉着身子被人抱了起来。
  身侧的何坤、张干,齐声怒吼,铁笔单刀,一齐出手。
  狂风呼啸,夹杂着汪汪狗叫,划破了深夜寒山中的沉寂。
  沉沉的夜色,急速的变化,萧翎己无法看清四周的形势,但他却已觉出,岳小钗已和人动上了手,而且拼斗激烈。
  狂急的旋转,使萧翎觉出岳小钗似是陷入了苦战的危急之中。
  萧翎长长吸一口气,使惊乱的心情,激动的情绪,逐渐的平复下来,第一个闪转脑际的念头,就是早些离开岳小钗的怀抱。使她能专心一意的对敌。
  他不知一个人抱着一个人,再和一个武功相若的人动手相拼时,吃亏有多大,但他却深觉岳小钗抱着自己定然是个累赘,心中想到,口中立时高声叫道:“姊姊,快放开我。”
  岳小钗只道他受到伤害,不禁吃了一惊,急急问道:“兄弟,你怎么了?”就这微一分神,肩上已然着人一掌。
  这一掌落势甚重,打得岳小钗闷哼一声,身不由主地向前冲了两步,吐气出声。
  萧翎虽未看到,但他已隐隐觉出,岳小钗似是已受了伤,心头大急,叫道:“姊姊,你受了伤么?”
  岳小钗道:“我不要紧,你好么?”
  她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,似是这一句话,用了很大的气力,才说了出来。
  萧翎心中愈急,情绪更乱,想到岳小钗为敌所伤,全是抱着自己,不能全心全意的施展武功所致,立时大声叫道:“姊姊,放开我,我……”
  高手相搏,最忌分心,岳小钗独对两个高手围攻,仗着岳家剑法精奇的剑招,虽然吃力,但如能心无挂虑专心一志的和人家动手,就是有着萧翎的累赘,也可以支撑一阵时间不败。
  萧翎的自疚关心,大声叫喊,弄巧成拙,反而招致了岳小钗的受伤之祸。
  岳小钗又听他大声叫喊,心下更是惊骇,急急问道:“兄弟,你伤的很重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很……”忽的肋间一麻,知觉顿失。
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光,萧翎从晕迷中醒了过来。
  睁眼看时,红日满窗,停身在一个古老的庙宇,自己正躺在一堆厚厚的稻草上。
  这个荒凉的庙宇,供案上积尘盈寸,蛛网封绕。
  神像上色彩剥落,已看不清楚是供奉的什么神位。
  萧翎揉了揉眼睛,目光转动,只见数尺外并肩坐着一个身背大葫芦,满身油污的大和尚和一个蓬发破衣的老叫化子,身前横着一支竹杖,和一个破了一个大口的铁锅。
  两个人似是都很疲倦,头上的汗水,仍然历历可见,正在闭目运气调息。
  萧翎自随云姑学得打坐吐纳之术,已知两人正在运功调息,也不去惊扰两人,缓缓挺身坐起了一半,忽觉肋间一阵剧痛,不自主又躺了下去。
  幽寂、荒凉的古庙,听不到一点声息,萧翎定定神,想起那一夜的惊险际遇。
  他记得岳小钗和人动手,在生死一瞬的险恶环境中,仍然关心到自己的安危,他记得正回答岳姊姊的问话时,肋间一麻就晕了过去,以后什么变化,他已无法知道。
  这些历历际遇,似是就在眼前,也好像已过了几年一般。
  突然间响起一苍劲的声音,道:“小娃儿,你醒了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醒了,噢!你们可知道我岳姊姊在那里么?”他边答边转头望去,只见那说话之人,正是老叫化子。
  满脸酒光的大和尚,忽的睁眼,说道:“你姊姊已被两个做生意的救走,你不用多担心事。”
  那老叫化子接道:“为救你性命,我和半戒师兄,已经耗了一日夜的功夫,内力损耗极大,好不容易把你救活,你现下伤势未愈,体能尚未全复,如若想留得小命,最好是不要讲话。”
  萧翎口齿启动,正想说话,那满脸酒光的和尚抢先接道:“哈哈,你如现在死了,那是永远见不着你的岳姊姊了!”
  萧翎怔了一怔,果然闭口不言。
  酒僧半戒回顾了饭丐一眼,施展传音入密之术说道:“叫化兄,你说商八、杜九,能不能保护岳小钗闯出那神风帮的重重埋伏?”
  老叫子道:“据老叫化看,那中州二贾武功不在咱们之下,闯出重围,倒非难事。”
  两人谈话之间,突然一阵步履之声传了过来。
  闭目想着心事的萧翎,已被那沉重的步履之声所惊,转眼望去,只见一个长髯飘飘的中年道人,大步行了进来,此人面如满月,一身青绸宽大的道袍,背插宝剑,手执拂尘,足着云履,一派仙风,飘飘出尘,一个十六七岁的黑袍道童,紧随在他的身后。
  酒僧、饭丐目光微一轩动,似是已看出了来人是谁,但却立时紧紧闭上双目,装出一付入定未醒之态。
  那中年道人,目光一掠酒僧、饭丐,便转注到萧翎的身上。
  萧翎看那道人,面目端正,不似恶人,心目中胆气一壮,盯着那道人望了一阵,目光又转到那道童身上。只见他穿着黑色的道袍。眉目清秀,脸色白中透红,相貌十分俊雅,心中暗暗忖道:这一大一小两个道人,不知是何来历?
  那中年道人手中拂尘一挥,一片灰土飞扬,扫了一处两尺见方的静地,盘膝坐了下来。
  那道童却站在背后,一语不发。
  萧翎看那道人席地而坐之后,竟也闭上双目,暗道:这道人身佩长剑,只怕也是个身负武功之人,如若他不认识这酒僧、饭丐,决计不会在破落的大殿之中停留,如若他识得酒僧、饭丐,何以不肯招呼两人一声。
  只听殿外一阵哈哈大笑之声传来道:“这座破落的古庙,大殿尚甚完好,且进去歇一会儿再走。”
  声音由远处传来,但话已落口,人已进了大殿。
  萧翎此时心情平静异常,早已把生死之事忘去,侧目大殿中又多了两人,第一个长衫儒巾,一副秀才衣着,白面无须,看年纪,不过二十几岁;后面一人,却是脸如炭灰,又黑又矮。
  这两人似是未曾料到,这大殿之中,早已有了这样多人,四道目光,先把殿中之人打量一阵,才缓步而入。
  萧翎想道:这座古庙,积尘、蛛网,平常之日,定然是难得有人进来坐坐,此刻却来了七人之多,不知后面是否还有人来。
  那长衫儒士目光落到那道人脸上,忽然微微一笑道:“道长难得下山一步,此次竟是大驾亲临。”举步直行过来。
  那闭目盘坐的道人睁开双目,微微一笑,道:“成兄家居纳福,厌问江湖是非已久,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逢。”
  青衫儒人笑道:“兄弟早想到那‘禁宫之钥’一旦出现江湖,势必将引起武林中一场轩然大波,竟然不幸料中,初传钥讯,已然有无数的高手,赶来此地。”
  那道人道:“贫道奉命而来,情非得已。”
  青衫儒士抬头望了饭丐、酒僧一眼,笑道:“这两位先道长在此呢?还是后道长而来?”
  那道人道:“先贫道而来。”
  饭丐本想装作入定之状不理几人,但他终是忍耐不住,伸了一个懒腰,一睁双目,哈哈大笑,道:“好热闹啊!僧、道、儒,再加上老化子,真是一场盛会。”
  青衫儒士缓缓撩起长衫,取出一个五寸长短的白玉瓶,笑道:“沈兄久违了。”启开瓶盖,登时酒香扑鼻,接道:“兄弟随身带了一瓶美酒……”
  只见酒僧半戒忽睁双目,大声嚷道:“好酒,好酒。”目光盯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的玉瓶之上,馋涎欲滴。
 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,道:“兄弟这瓶梅花露,已有百年以上,大师虽有酒僧之称,千杯不醉之量,也只能浅尝即止。”
  殿中酒香,愈来愈是强烈,酒僧半戒已是馋涎垂滴而下,洒在沾满油污的僧袍之上,双目之中,神光湛湛,凝注在那青衫儒士手中白玉瓶上,脸上也不知是喜是怒。
  只见那青衫儒士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白玉杯子,倾出半杯梅花露来,一仰脖子,喝了下去。
  酒僧半戒一生,大都在酒意朦胧,半醉半醒之中,天下没有未吃过的美酒,但那青衫儒士白玉瓶中的梅花露,酒香强烈,生平未闻,如何能忍得下,当下咽了一口馋涎,站起身子,大步走了过去,张口说道:“贫僧想向成兄化一次缘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可是要兄弟手中这半瓶梅花露么?”
  半戒大师道:“不错,不知成兄肯否割爱?”
  这时,那青衫儒士的脸上,泛起一层红晕,想是他力不胜酒,回目望了那中年道人一眼,答道:“大师的酒量,天下无人不知,兄弟这梅花露,只此半瓶,如若送给大师,其他之人是别想尝到了。”低下头去,向瓶中瞧了一眼,接道:“兄弟近年很少在江湖之上行走,这次重履江湖,竟然能和诸位高人相遇见面,总算有缘,可惜兄弟离家之时,带酒不多,想先请殿中请位,人尽一杯,余下之酒,一并送于大师如何?”
  半戒大师望着那玉瓶,说道:“瓶中存酒有限,如若殿中之人,各尽一杯,只怕瓶中的存酒,还不足用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不是兄弟夸口,这大殿中人,除了大师之外,只怕难再有超过兄弟之量,但兄弟也难一次尽此半杯,如若是不善饮酒之人,闻上一闻,也就够了。”
  只听那中年道人说道:“贫道方外之人,素来戒酒,成兄的盛情,贫道心领了。”
  那青衫儒士微微一笑,站起身来,倒出一杯酒,缓缓走近那中年道人身前,笑道:“道兄不吃,何妨闻上一闻,非是兄弟夸口,当今之世,只怕难再找出一种酒来和兄弟这梅花露相提并论。”
  那中年道人似是有着盛情难却之感,伸手接过玉杯,举杯放在鼻息之间,嗅了一嗅,道:“果然好酒,贫道虽不善饮,但此酒香透心肺,实乃上上之品。”
  半戒大师接道:“如若我和尚能够品尝一下,当可有所定论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大师不要慌,兄弟言已出口,当以余酒相送。”
  萧翎眼看殿中几人,为一瓶酒你推我夺,心下甚感奇怪,那酒僧半戒,存心讨取,那青衫儒士却偏多刁难,那中年道士力辞不饮,那青衫儒士却又偏偏起身相敬。
  只见那中年道士缓缓地把手中玉杯,递了过来,说道:“美酒当前,可惜贫道却无福消受。”
  青衫儒士接过酒杯,又向那黑衣道童递了过去,说:“小道兄,请品尝一下,如何?”
  那黑衣道童侧过脸去,说道:“小道闻不得酒气。”
  青衫儒士哈哈一笑,道:“武当门规清严,果不虚传。”转向饭丐行去。
  云姑生前,曾对萧翎谈过一些江湖中事,在他的记忆之中,武当一派,都是好人,再看那道人仙风道骨,不禁油生敬仰之心。
  那青衫儒士行近饭丐,递上酒杯,说道:“兄弟近年甚少在江湖之上走动,但沈兄的大名,却是常常闻及……”
  饭丐望了那玉杯一眼,冷冷说道:“老叫化生来喜饭,素不爱酒,好意心领了。”
  青衫儒士脸色微微一变,道:“兄弟这梅花露,乃当今第一名酒,错过今日只怕沈兄再无品尝的机缘了。”
  饭丐道:“老叫化那一份,一并转送半戒师兄好了。”言罢,闭上双目,不再理会那青衫儒士。
  酒僧半戒大步行来,哈哈笑道:“货卖识家,老叫化生来不解酒滋味,那牛鼻子老道,自恃身份,不肯饮用,看来还是给我和尚算了,和尚嗜酒如命,只要果是好酒,纵然酒中下的有断肠毒药,和尚也是慷慨赴死,而且死而无怨。”
  青衫儒士沉吟了片刻,突然纵声笑道:“不错,货卖识家,兄弟这瓶梅花露,连瓶带杯,一并奉送了。”
  酒僧半戒伸手接过,一仰脸嘴到酒干,笑道:“好酒啊!好酒!”
  青衫儒士不理半戒的呼喝,盘膝坐下,长长呼一口气,道:“诸位不肯品尝兄弟的梅花露,那是怕我在酒中下毒了。”
  他这番话,似是自言自语,又似对人解说。
  那中年道士突然站了起来,精芒闪动,目光凝注在萧翎的脸上,缓缓说道:“小施主,可是身体不大舒服么?”
  萧翎对他印象甚好,当下点头答道:“一些小病。”
  中年道士笑道:“贫道略通医理,愿代效劳,一诊小施主的病势。”
  目光却投注在饭丐的脸上,查看他神情变化。
  萧翎虽是聪明绝顶,但也无法了然这些江湖上的机诈,敌友是非,当下接道:“好啊!我先谢过道长。”
  那中年道人却凝立不动,似在等待着什么。
  只听饭丐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这孩子已费了老叫化一天一夜手脚,但他还未能完全复元,道长如肯施以援手,老叫化一样感激不尽。”
  那中年道人微微一笑道:“贫道只不过略谙医道,据外面观。这位小施主的伤势,似是先天具来,再加上近日受了外伤,引发内伤……”
  饭丐接道:“不错,他被点中了阳明胃经上的太乙穴,引发先天具来阴脉硬化,重伤则七日之内殒命,轻伤落个半身麻痹的残废,老叫化不解医道,只不过就观查所得而言。”
  那中年道人笑道:“沈兄说的句句中的,一字不错,惭愧的是贫道无能促他复元,如若沈兄允把他交付贫道带走,贫道当尽快赶回武当山去,请掌门师兄为他疗伤。贫道师兄医理精深,功力胜过贫道十倍,料想绝不致误了他的病势。”
  饭丐蓦然一张双目,湛湛神光直逼那中年道人脸上,一字一句的缓缓说道:“云阳子,老叫化走了大半辈子江湖,经历了无数的大江大浪,难道还会在阴沟里翻船不成。”
  云阳子微微一笑,道:“贫道纵然是另有用心,但可疗好他的伤势,当非虚言相欺。”
  饭丐突然一闭双目,道:“好吧!你带他走!”
  云阳子右手一挥,那黑衣道童一跃而至,俯身抱起萧翎,急向殿外奔去。
  那青衫儒士冷笑一声,道:“云阳道兄。”左手一摆,紧随他身后那又黑又矮的人,突然一跃而起,横身拦住了那黑衣道童的去路。
  云阳子肩头晃动、疾快的绕到那黑衣道童身前,冷冷喝道:“成兄可是想和贫道为难么?”
  那青衫儒士淡淡一笑,道:“这个兄弟只怕没有那样的胆子、哈哈!武林中有谁不知云阳道兄之名。”
  萧翎眼看这些人,竟然争相抢夺自己起来,心中又是奇怪,又是好笑,暗道:怎的我萧翎竟受到他们如此重视起来。
  只见云阳子拂尘一摆,道:“成兄既然没有和贫道为难之心,那是最好不过。”
  那青衫儒士冷然一笑,道:“兄弟虽不愿和云阳道兄为难,但并非惧怕武当派的盛名,和云阳道兄手中的长剑。”
  云阳子眉头微微耸动,但他终于忍了下去,说道:“成兄有何见教?贫道洗耳恭听。”
  青衫儒士两道目光一直在萧翎的身上打转,瞧了半天,道:“云阳道兄不惜千里跋涉,把这位小兄弟送回武当山去,当真是为了替他治病么?”
  云阳子道:“不错。”
  青衫儒士道:“有道救人如救火,这位小兄弟既是身罹重病,如何还能忍得千里奔波之苦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这个贫道自有良策,不劳成兄费心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我看不用了!”
  云阳子道:“什么不用了?”
  青衫儒士道:“兄弟不才,亦通医理,这位小兄弟的病势,兄弟亦可医得,那是用不着再千里迢迢,赶回武当山了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贫道已得沈兄同意,成兄这等横里插手干涉,不知是何用心?”
  青衫儒士淡淡一笑,道:“救人性命,兄弟是不甘后人。”
  萧翎听得心中直叫奇怪,暗道:他们这般吵来争去,抢着要为我医病,这等好心之人,当真是世上少见的很。
  云阳子脸色一整,冷冷说道:“贫道自忖医道,恐不在你成兄之下,但尚自知无能医好这位小施主的病势,凭成兄那点医道,哼!只怕是自诩太高了吧!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兄弟被武林同道称作百手巧医,难道是白叫的么?”
  云阳子道:“贫道只听过成兄那百手书生之名,却从未闻过百手巧医之称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那只怪道兄少在江湖之上走动,见闻不多罢了。”
  他语声微微一顿,又道:“道兄既不信兄弟的医道,兄弟当场试验给道兄见识一下如何?”
  云阳子冷冷的道:“一个人一生之中,只有一次死亡,这等大事,岂可试验着玩的么?”青衫儒士回顾了酒僧半戒一眼,只见他双手抱着那盛装梅花露的玉瓶,鼻息间鼾声大作,似是已酒醉入梦,心中胆气一壮,高声说道:“这位小兄弟可是你们武当门下么?”
  云阳子道:“虽非武当门下,但贫道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自是当尽心力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你受何人所托?”
  云阳子似是不愿和百手书生翻脸,闹成僵局,忍了又忍才说道:“成兄亲目所见,贫道受沈大侠的嘱托,送这位小施主回武当山去疗治痼疾。”
  青衫儒士笑道:“这么说来,如若沈兄答应,道兄就留下这个小兄弟了?”
  云阳子冷哼一声,未置可否。
  那青衫儒士提高了声音,叫道:“沈兄如若信得过兄弟医道,兄弟立即可动手替这位小兄弟疗治伤势。”
  萧翎仔细看那青衫儒士,虽然生的五官端正,皮肤白净,但双目之中,神光闪烁不定,眉宇之间,隐隐泛现出一层黑气,心中不喜,生恐饭丐答应那青衫儒士之语,当下高声说道:“沈伯伯,我不要他替我医病,我要跟这位道长去。”
  青衫儒士双目一眨,两道森冷的寒芒,暴射而出,冷冷说道:“武当山离此遥远,只怕你到不了武当山就要病重而死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死了也不关你的事。”
  那青衫儒士双眉耸动,似想发作,忽闻饭丐冷冷说道:“人是老叫化相托云阳道兄带回武当山的,如若有人想横里拦阻,那是和我们酒僧、饭丐有意为难。”
  百手书生脸色一寒,眉宇间的黑气忽见强烈,但在一瞬之间,立时消失,哈哈一阵大笑,道:“既是沈兄的主意,兄弟自是不便再横里阻扰了,唉!只可惜这位小兄弟的性命,只怕要送在云阳道兄一番好心好意的手中了。”
  云阳子涵养过人,淡淡一笑,道:“成兄不用替贫道担忧。”微微一顿,又道:“成兄请让让路吧!”
  百手书生冷冷一笑,说道:“祝道兄一路平安。”举手一招,那又黑又矮之人,应手而退,站在百手书生的身边。
  云阳子当先开路,护着那背萧翎的道童出了大殿,放腿向前奔去。
  那道童虽然年龄不大,但却脚程奇快,萧翎只觉耳际间风声呼呼,寒气扑面,吹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,只好一缩头,把面孔隐在那道童头后。
 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,萧翎突然觉着那道童停了下来,伸头望去,只见正停身一座高峰之下。
  云阳子手执拂尘,立在四五尺外,面上带着微笑,低声对那道童说道:“放他下来,咱们吃点东西再走。”
  那黑衣道童举手擦拭一下脸上的汗水,说道:“师父,那百手书生,可会追赶上来么?”
  云阳子道:“他们虽有追来之心,但我料想饭丐沉重定然会出手拦阻于他的。”
  那道童缓缓地放下了背上的萧翎,长长地吁了一口气,显然这一阵子奔走,使他很累了。
  云阳子轻撩道袍,取出干粮,微笑着对萧翎说道:“你可不要害怕,贫道绝不会亏待于你。”
  萧翎接过干粮,三人坐下分食,休息一阵,又开始上路,仍由那黑衣道童背着他赶路。
  萧翎人既聪明,幼小时又务旁学,这些时日之中,追随岳小钗,历经凶险,使他那纯洁的心灵之中,对人世的险诈,又深了一层认识,他心中亦明白,这位仙风道骨,飘飘出尘的道长,并非是真的要为他医病,才带着他而行,必然另有所图,只是用心何在,萧翎却是有些想不明白了。
  这问题一直苦恼着他,也使他开始动用心机,思虑安危。
  又行一日,离开了山区,那道童不便再背着萧翎赶路,只好替萧翎雇了一辆马车,坐着赶路。
  萧翎自觉到身体有了变化,先天的痼疾,被外伤引发了重症,他开始发起高烧,四肢沉重难抬,但神志还能保持清醒。
  云阳子似是十分焦急,极尽心力的疗治萧翎的病势,不停地替他把脉,并以本身的内力助他畅和血脉。
  可是萧翎的病势,毫无起色,人也逐渐的晕迷过去,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服用过很多次药。
  这日,萧翎昏迷的神智,忽然清醒了过来,睁眼看时,只见云阳子端坐在身侧,那黑衣道童满面焦急之色,端着一碗药汤,见他醒来,忽现喜色,微微一笑,道:“你可觉着好些么?”
  萧翎摇摇头,道:“我的心里很烧,只怕是不能活了!”
  那道童道:“不要紧,咱们已经快要到武当山了,我大师伯精通医理,有着妙手回春之能,只要咱们一到武当山,你就很快可以复元。”
  萧翎叹道:“你们为什么会这样关心我的生死呢?”
  那道童呆了一呆道:“因为,因为……”他不善谎言,一时间想不出适当的措词,因为了半天,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  萧翎凄凉一笑,道:“我知道,你们并不是真的要替我医病,只不过是想把我带上武当山去……”
  云阳子忽然接口说道:“你的病势很重,先天的痼疾,再加穴脉受了极重的内伤,体内又被风寒侵入,一病发作,百病俱来,除了我那大师兄外,只怕当世之间,已无人能够医好你的病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不要紧,我不怕死。”
  云阳子似是料不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,不禁一怔,笑道:“你虽身罹绝症,但相貌之上,却非早夭之征象,贫道大师兄医术回天,当不难治好你的病势。”
  萧翎突然一挺身子,想坐起来,但微一用力,立时双眼发黑,全身骨骼一阵剧疼难忍,人又晕了过去。
 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,萧翎昏迷中觉得两只带着热力的双手,不停地在身上游动,内心之中,也感觉一阵舒畅,睁眼看去,只见一个白髯长垂,高挽道髻,面如古月的道人,正自挥动着双手,不停地在自己的身上游动,掌指所经之处,带着一股热力,攻入体内。
  在那白髯道人身后,站着面容肃然的云阳子,靠窗处放着一只黑色的古鼎,鼎中白烟袅袅,散发出满室清香。
  只听那道人长长吁了一口气,缓缓收回了双手,凝目望着萧翎,在他的面容上,泛现出一丝慈爱的微笑道:“孩子,好过些么?”
  萧翎道:“好一些了,老道长定然是那云阳道长的师兄,武当派的掌门人了?”
  白髯道人微微一笑,道:“贫道无为,小施主的病势很重,目下血脉初畅,不宜多费神讲话,来日方长,咱们有的是时间好谈,此刻最好能好好养息一下。”
  萧翎突然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我那岳姊姊,不晓得现在何处?”说罢缓缓闭上双目。
  云阳子欠身对无为道长一礼,缓步退了出去。
  无为道长亦似是极为困倦,云阳子退出之后,立时闭上双目,运气调息。
  房中一片寂静,寂静得落针可闻。
  萧翎熟睡了一阵,精神大见好转,睁开眼来,只见那老道长仍然盘膝闭目坐在自己身侧。
  这已是深夜时分,室外一片黑暗,那靠窗处的古鼎中,却冒起一片蓝色的火焰,室中景物,让这片蓝色火焰一照,蒙上了一层暗淡的青光。
  萧翎挣动了一下身躯,双手支榻,缓缓坐了起来,正想溜下床去,无为道长忽然睁开了眼睛,笑道:“孩子,夜深寒重,不可在室外走动,你刚刚服下药物,在贫道这丹室中随便走走,对行药方面,倒是有些帮助。”
  武当派掌门人,在武林中身份是何等尊崇,这般对待萧翎,实为极大荣耀之事,可是萧翎却是懵无所觉,当下举步向冒着蓝色火焰的古鼎行去。
  无为道长轻轻叹息一声,也不再管他。
  萧翎走到那黑鼎之旁,立觉热力逼人,心中甚觉奇怪,暗道:鼎中不知烧的何物,威力竟是如此之大。
  探头望去,只见那深蓝色的火焰之中,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方盒,那方盒也不知是何物制成,已被烧成了通红之色。
  隐隐间,似有一片青色的流质,在那烧红的方盒之中滚动。
  蓝色的火焰,由那方盒下面儿个大指粗细的圆孔之中,冒了上来,仍然未曾看出烧的何物。
  萧翎忽然想起幼年之时,父亲谈过炼丹的事,忍不住问道:“老道长,你可是在炼丹么?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在替你炼制一种药物。”
  萧翎奇道:“为我炼制丹药?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大概再过上三天三夜,就可以熄去炉火,取出服用了。”
  萧翎茫然的叹息一声,缓步行到木榻前,说道:“老道长,咱们素不相识,你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呢?”
 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,道:“方外人慈悲为怀,贫道既然发觉到你身罹绝症,岂能不管……”他微微一顿,又道:“何况,你这三绝阴脉为先天奇疾,那也非一般人能够医得。”
  萧翎依在木榻上,支颚沉思了半晌,道:“我不信老道长只是为了慈悲胸怀,救我之命。”
  无为道长似是未料到他会突然提到此等问题,而且单刀直入,不禁一愕,沉吟良久,缓缓说道:“贫道留你在武当山,即或另有用心,但替你疗治绝症,那也是一大原因……”
  语音忽然一顿,沉声问道:“什么人?”
  只听室外传进一个低沉的声音,道:“弟子有事禀报。”
  无为道长慈眉耸动,但仍原地盘坐未动,说道:“进来吧!”
  木门开启,走进了一个黑髯飘飘,身材修长的中年道人。
  看此人年纪,似和云阳子不相上下,但举动之间,对待无为道长,更见恭谨,遥遥抱拳,欠身而入,行近木榻,仍然是垂首肃立着,接道:“有夜行人上山来了……”
  无为道长脸色微微一变,道:“来的什么人?”
  那中年道人道:“来人武功不弱,云阳师叔已传下令谕,观中五大护法,已全都出动,务求查个水落石出,但怕惊扰到师父静修,特来禀报一声。”
  无为道长恢复了镇静之容,左手一挥,道:“知道了。”
  那中年道人合掌当胸,躬身退出室外,随手带上了两扇木门。
  萧翎凝目沉思了片刻,突然一跃下榻,大步向外行去。
  无为道长一皱眉头,道:“孩子,你要到那里去?”
  萧翎道:“我也出去瞧瞧,看是不是我岳姊姊找我来了。”伸手拉开木门,大步而出。
  抬头看去,星河耿耿,这是无月的深夜。
  一阵寒风吹来,萧翎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。
  忽然由身侧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,道:“夜风寒冷,小施主还是请回去吧!”
  萧翎转脸望去,不知何时,身侧已然站着一个背插宝剑的少年道人,当下定了定神,道:“我不回去!”
  那少年道人不过十八九岁,生的眉清目秀,背插长剑,道袍飘风,打量了萧翎一眼,冰冷道:“此地何地,岂可乱闯,小施主如若不肯自动退回,贫道只好代为效劳了。”
  说话之间,一伸手,横向萧翎手腕上抓了过去。
  萧翎手腕一缩,大声喝道:“我偏不回去,你要怎样?”
  那道装少年出手如电,萧翎如何能逃避得过,只觉左臂一麻,左腕脉穴,已入那少年道人的掌握之中。
  但听一声沉重的叹息传了出来,紧接着响起了无为道长苍劲的声音,道:“不许迫他回来,让他自去吧!”
  那少年道人急急松开了握在萧翎左腕上的五指,口中连连应是,人向丈余外一株巨松下面退去。
  萧翎抖动了一下麻木未消的左臂,大步向前行去。
  隐隐见满院花树,在夜风之中摇动,阵阵香气,迎面扑来,苍苍青松,杂陈于花树之间,景物十分清幽。
  一来夜色朦胧,萧翎的视线不清,二则他也无心观赏景物,大步而行,寻门而出。
  这座道院,十分广大,萧翎地势不熟,走了甚久,仍然在花树林中穿来行去。
  但他生性坚毅,虽然冷得全身颤抖,认定了一个方面,仍然是勇往直前,毫不畏缩。
  但见两只高大的白鹤,散行于花树之间,眼看萧翎行近身侧,也不逃避。
  这些新奇的事物,都已无法引起萧翎的兴趣,一心之中,只在想念着岳小钗。
  他坚信岳小钗会来找他,于是忍不住高声喊道:“岳姊姊,岳姊姊……”
 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呼唤,深夜之中,响起一片回音,尽都是呼叫姊姊的声音。
  呼叫中,仍不停向前奔行、穿过一片广大的花圃,到了一座青石砌成的围墙下面。
  一扇圆门,早已打开。
  萧翎身体虚弱,经过这一阵奔走呼喝,头上已出了汗水。
  他举起衣袖,擦拭了脸上的汗水,身子一侧,穿门而出。
  圆门外,交错着白石铺成的小径,夜色中望去,隐隐见楼阁耸立。
  萧翎略一打量四周的形势,选择了一处空旷的方向奔去。
  此时,他已有如疯狂一般,一面拼尽全力向前奔走,一面不住的大声呼叫着岳姊姊。
  深山静夜中,这喝声中的深挚亲情,有如怒涛澎湃,震撼了三元观。
  不知奔跑了多少路程,萧翎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,眼前晃动着片片的云彩,每一片云彩中,都站着一个美丽的玉人,那正是对他关爱备至的岳姊姊,这幻觉激发了他生命的潜力,呼叫着向前狂奔。
  他拼命的狂奔着,直到筋疲力竭,才停了下来,汗水湿透了他全身的衣裤。
  他已无力再奔行一步,眼前金星直冒,内腑中气血上涌,只觉双腿一软,栽倒地上。
  萧翎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,醒来已是满眼阳光。
  目光转动,只见数尺外盘膝端坐着云阳子,自己却躺在一片柔和的草地上,四周苍松青翠,景物悦目。
  数丈外,是一道百丈深壑,一道瀑布由对面山峰上直垂而下,水落深涧,声如闷雷。
  只见云阳子脸上挂着一片慈和的笑意。道:“孩子,你醒了么?”
  萧翎揉揉眼睛,坐了起来,问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  云阳子笑道:“这是三元观的后山。”
  萧翎抬头望去,果然见身后殿阁耸立,已在三四里外。
  他想起昨夜狂奔的事,腿上筋骨仍有些隐隐作痛。
  云阳子缓缓站起身子,走了过来,笑道:“还觉着难过么?”
  萧翎长长吁一口气,但觉气血舒畅,除了筋骨有些酸痛外,毫无不适之感,当下说道:“我很好,唉!道长可见到我的岳姊姊么?”
  云阳子笑道:“没有,令姊如若想念于你,想她不久定会寻来。”
  萧翎道:“昨夜来的不是我岳姊姊么?”他追随岳小钗数日涉险,对江湖中事,已然略有所知。
  云阳子笑道:“不是。孩子,我那掌门师兄虽然医道通神,胸罗玄机,但他一向深居避世,就是本观中的弟子们,也是难得见他一次,难得他赏识于你,替你治疗绝症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这有什么稀奇,岳姊姊也会帮我疗病。”
  云阳子微微一笑,道:“就算她能疗治你的绝症,可是她此刻行踪不明,远在天涯,一时之间,也是见她不着。”
  萧翎垂下头去,默然不语。
  云阳子道:“你如不肯听我的话,绝症未愈之前,擅自行动,不但我那掌门师兄一番苦心,将付流水,你那与生俱来的绝症,亦将提前发作,那时,你那岳姊姊纵然寻来,亦是无法见到你了!”
  这一番言语,果然说得萧翎大为心动,暗道:是啊!如我病重而死,今生今世,都无法再见到岳姊姊了!
  心念一转,说道:“要我听你相劝之言不难,但必须答允我一件事情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你说吧!只要贫道力所能及,绝不推辞。”
  要知武当派,是江湖间正大门派,素来受武林同道尊仰,无为道长和云阳子,都是武当派中,百年来未见的人才,不但武功成就,强过上几代的师长,道德修养,也都有过人之处,只因心中暗愧利用一个尚未全解人事的孩子,是以对萧翎百般容忍。
  萧翎凝目寻思了一阵,道:“我留在此地可以,但如我那岳姊姊来寻我时,你定要告诉我,让我跟她离开这里。”
  云阳子沉思良久,说道:“好吧!贫道答应你。”
  萧翎缓缓举步向前行去,一面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我知道,我那岳姊姊,一定会来找我。”
  云阳子听得,暗暗叫了一声惭愧,紧行了两步,抱起了萧翎,笑道:“孩子,你昨夜狂奔而行,力脱晕倒,耗费了贫道几个时辰的内力,才把你由死亡的边缘中拯救回来,此刻你体力未复,不宜劳动,贫道抱着你走吧。”
  萧翎行了几步,已觉着两腿酸软,知他所言非虚,不再坚持,任由云阳子抱着。
  云阳子放腿而行,片刻之间,已入观中,萧翎伏在云阳子肩上望去,只见很多道人,往来行走于青石铺成的道上,一见云阳子,立时合掌垂首,退到路侧,让开大道,神色之间,一片恭谨。
  穿过了几道广大的殿院,只见一堵青石围墙,环绕着一座院落。
  在广大的三元观中,这座院落独成格局。
  一座大开的圆门口处,站着一个青衣道童。
  云阳子放下怀抱中的萧翎,行了过去。
  却不料那青衣道童身躯一横,竟然拦住云阳子去路,低声说道:“三师叔留驾,掌门师尊正在会客。”
  云阳子目光凝注在那道童的脸上,缓缓说道:“什么客人,连我也要回避?”
  那青衣道童沉吟了一阵,道:“弟子不识,但掌门师尊对他极尽礼遇,特命我守候此地,未得他允准之前,任何人不得擅入,师叔如若有事,请稍候片刻,容弟子先禀报掌门师尊一声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不用了,我微候片刻再来就是。”牵着萧翎缓步而去,心中却是暗暗纳闷。
  须知云阳子素得师兄器重,无为道长生性恬淡,喜爱清静,三元观中事务,一向都交由云阳子代差代行,数十年来不论何情事,都由云阳子出面担当,此刻不知何人来访,竟然云阳子也要回避。
  萧翎随着云阳子漫步而行,到了一所幽静的小跨院中。
  这是云阳子的用功之处,小院中遍植着花树,三面雅室,窗明几净,虽不若无为道长养性丹室那等宽大气派,但却别有一种玲珑纤巧之妙。
  云阳子带着萧翎步入雅室,微笑说道:“孩子,你随便坐吧,室中之物,任你观赏,但切不可出手动它。”
  萧翎目光转动,只见壁面挂着一柄长剑,一个锦袋,后壁处一张条桌上,放着三支七八寸长的金箭,另有白绢覆盖着两个白玉瓶,却不知放的何物。
  云阳子似是极为疲累,盘膝坐于云床,闭上双目,不再理会萧翎。
  萧翎暗暗忖道:你房中这些东西,谁稀罕了,我才不要瞧它,也免得他轻视于我,当下也闭上眼睛,靠在椅背之上。
  但他究还是孩子性情,按不下好奇之心,越是想着不看,越是有一股想看的冲动,终是忍耐不住,站起身来,行近那条桌之处,只见那三只金箭上面,各刻着精美的图案,十分好看,暗道:用这金箭之人,定然是一位雅致很高之人,在箭边,竟然也刻下了这般精致的图画。
  目光转动,看白绢袋覆盖玉盘旁边,竟然也雕刻着美丽的花纹,忖道:不知这玉盘中放的什么?为什么要上覆白绢,我只要揭开一角,瞧瞧里面放的什么,不动它也就是了,他好奇心重,不由伸出右手,正待揭开覆在玉盘上的白绢,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,喝道:“不要动它。”
  萧翎陡然的缩回右手,回头望去,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道童,当门而立,脸上一片肃穆之色,一双圆圆的大眼睛,凝注着他。
  云阳子霍然睁开双目,微微一笑,道:“孩子,那白绢盖的玉盘之中!放的是淬毒之物,他不让你动它,是一片好心。”
  萧翎只觉脸上一热,缓步退回座椅之上。
  那道童在室外,合掌说道:“掌门师尊有请师父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客人走了么?”
  那道童道:“弟子得青鹤师兄传谕,有请师父,客人是否已去,青鹤师兄倒未提过。”
  云阳子回顾了萧翎一眼,还未来及开口,那道童已接着说道:“掌门师尊请师父带着这位萧施主。”
  云阳子微一点头,带着萧翎而去。
  两人赶到无为道长的丹室,只见无为道长背着双手,站在丹炉前面,双目神凝,望着炉中闪动的青色火焰,眉宇间笼罩着一片深沉的忧郁。
  云阳子心头微微一震,欠身合掌,道:“见过掌门师兄。”
  无为道长缓缓抬起头来,望了望云阳子一眼,道:“师弟不用多礼,请坐。”
  云阳子依言坐下,恭谨的说道:“师兄相召,不知有何训教?”
  他已从无为道长的眼色之中,看出了情势的严重,无为道长人如其名,虽然身具上乘武功,已尽得武当派中的绝技,但他生性恬淡,无意争名武林,下令约束武当门下弟子,不可和人结怨,非属必要,不许离山,是以自他接掌门户之后,武当一派中门下弟子,极少在江湖之上走动,也极少和各大门派往来,间有无法推辞的应酬,也大都由云阳子代他而去,因此,在武林中的声名,云阳子反而大过了掌门师兄。
  无为道长的淡泊名利,使他变得十分慈和,在云阳子的记忆之中,从未见过掌门师兄有过忧苦的容色,不论何时、何地,他总是面上泛露着慈和的微笑,此刻看到了掌门师兄的忧苦之容,心知必是遇上了极端的困难之事,他平时对大师兄敬重无比,心中虽想说几句慰藉之言,但又不知从何开口。
  无为道长缓缓把目光移注萧翎的身上,道:“孩子,武林中九大门派,和大江南北的各方雄主,无人不希望能得到那‘禁宫之钥’,一窥禁宫之秘,贫道虽然亦遏制住内心中一缕欲望,但却不愿因此掀起了武林中一场杀劫风波。那‘禁宫之钥’虽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一件重宝,但也是最大的祸害,自古红颜皆祸水,匹夫怀璧招杀机,不论什么人,只要收存了那‘禁宫之钥’,整个武林中的高手,都将视他为眼中之钉,纵然是好朋至友,亦可能闹得反目成仇。唉!名利二字,害人非浅……”
  萧翎心中暗自想道:这些事,与我何干?
  只见无为道长脸色突然间变得十分严肃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贫道虽然无意取得那禁宫中的宝藏,但先师祖遗体,那是不容弃置不顾。因此,贫道虽不愿插手武林是非之中,但此事却是由不得贫道不管。但贫道向主人心自主,从不强人所难,此事要你自己决定了。”
  萧翎满脸茫然的说道:“要我决定?”
  无为道长:“不错,要你自己决定!”
  萧翎道:“决定什么?”
  无为道长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适才贫道接见几位武林中声誉甚隆的高手,以及少林寺中来的两位高僧……”
  云阳子脸色一变,道:“他们来此为何?”
  无为道长目光一掠萧翎,道:“为这位小施主。”
  云阳子冷哼一声,道:“他们查不出岳云姑和岳小钗的下落,把主意打到这位孩子的身上了?”
  无为道长淡淡一笑,道:“不能怪他们,想那‘禁宫之钥’,带连广泛,禁宫中除了当今四大门派的镇山之宝以外,还有六位奇绝一代高人的随身之宝,以及那十位武林前辈的生死下落,任何人,只要能和这十位武林前辈攀上关系,都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寻那‘禁宫之钥’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可是这孩子和‘禁宫之钥’丝毫攀不上关系,既不懂武功,又身罹绝症,咱们岂能坐视不管,任由他们折磨这孩子不成?”
  云阳子微微一顿又道:“唉!武林中的人物,大部分手段阴毒。狠辣,这孩子如若落在他们手中,他们势必将用萧翎的生死,威胁那岳云姑和岳小钗出面,以‘禁宫之钥’交换萧翎,此事咱们万万不能答应!”
  无为道长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因此,此事应该由萧翎决定,他如不愿留此,咱们岂能强他所难。”
  云阳子素知师兄的为人,胸怀磊落,不敢再多强辩,目光一转,望着萧翎,说道:“孩子,这要你自己决定了,如若你自愿随人而去,我们也不便强你留此,如若你愿留此,武当派自当竭尽所能的保护于你,不许可别人伤害。”
  萧翎暗暗忖道:武当派正大门户,做事果然和中州二贾大不相同。
  目光转动,只见无为道长和云阳子睁大着四只眼睛,凝注着他,云阳子的脸色,更是充满着期望之色,等待着他的决定。
  萧翎心中念头百转,一时间竟是难作决定,既觉无为道长和云阳子相待自己甚好,留此胜似落入别人手中,但又怕自己答应留此之后,日后岳小钗寻上武当山来,云阳子和无为道长以此作为口实,不放自己下山……
  他追随岳小钗时日虽短,但眼看那些武林人物的机诈自私,心中生出了极深的警惕之心,虽然觉这无为道长和云阳子,不应和中州双贾等同日而语,但心中烙痕尤存,不敢轻作允语。
  只听云阳子说道:“孩子,你还没有决定么?”
  萧翎摇摇头,道:“我还在想呢!”
  无为道长慈和的说道:“孩子,不要勉强,你怎么想,就怎么说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如答应留在此地,日后我那岳姊姊来此寻我之时,我是否可随她而去……”
  无为道长、云阳子似是都未想到他会有此一问,不禁为之一呆。
  只见萧翎双眉一扬,说道:“两位道长都是有道之人,和那些坏人有很多不同之处,数日来多承关怀,我心中十分感激,如若要我答应此事,两位道长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!”
 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,道:“好孩子,你倒提出条件来了,好吧!你说吧!”他生性淡泊慈和,对萧翎这冒昧冲动的言语,也不放在心上。
  萧翎圆睁双目,满脸严肃的说道:“如若你们答应,日后我那岳姊姊寻来之时,让我随她而去,我就留在此地,如是不肯答应,我就任由别人带走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孩子,你可知道,别人也会像我们一般的善待你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知道不会,但却不要紧,只要我想法子死去,他们就没有法子,利用我威胁我岳姊姊了!”
 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,道:“好倔强的孩子,至情至性,都非平庸之才,贫道答应你就是。”
  萧翎心情激动,双目中隐隐现出泪光,长揖拜倒地上,道:“道长仙风道骨,我一见就知道是很好很好的人,和中州二贾那些坏人,果是不同。”他年纪幼小,毫无心机,这几句话,说的诚诚挚挚,发自内心。
 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,回顾了云阳子一眼,道:“既然萧施主答应留在此地,本观之中,就不得不作戒备了,传谕下去,着令观中弟子,严密戒备,如有人按照武林规矩,登门拜访,立时报我知道。”
  云阳子记忆之中,从未见过师兄这等紧张神色,不论什么大事,无为道长总是淡淡一笑,漠然视之,毫不放在心上,此刻,忽然这等重视,想来适才几个来访之人,定然是极为难惹的人物,那里还敢怠慢,当下站起身来,急步而出。
  无为道长缓缓把目光凝注到萧翎的脸上,庄严的说道:“孩子,你可明白目前你已成江湖上很多高手寻求的目标么?”
  萧翎若有所思地道:“我有些知道。”
  无为道长脸色更见庄严,缓缓说道:“贫道数十年来,一直严令约束我武当门下弟子,不许和江湖中人物造成纷争,但为了小施主,不但我们武当一派,完全卷入了江湖的纷争之中,就是贫道也将亲身置入这场是非之中了。”
  萧翎正待接口,突然一阵钟声传了进来。
  无为道长脸色微微一变,道:“不知来的又是那路人物!”
  萧翎忽然叹一口气,暗道:想不到像我这样一个全然不懂武功的孩子,竟然成了这些武林高手处心积虑追擒的对象!
  钟声余音未绝,突然见一个青衣道童,急急奔来,站在门口,合掌欠身一礼,道:“江南四公子求见掌门师尊。”
  无为道长脸色一变,但不过剎那之间,立时又恢复了镇静之容,挥手一笑,道:“待茶听蝉阁,我立刻亲往迎见。”
  那道童应了一声,转身疾奔而去。
  无为道长面色严肃的回望着萧翎,说道:“孩子,贫道生平不作屈理之事,当着天下英雄之面,你必得坦诚说出,自愿留居三元观中,其他之事,都有贫道为你做主。”
  萧翎点头应道:“记下了。”
  无为道长缓缓站起身来,望着萧翎微微一笑道:“走!你跟我一起去见识一下,武林中盛威名着的四公子!”
  萧翎这些时日,和岳小钗历险犯难,胆子大了甚多,一挺胸大步而行。
  无为道长看他豪壮的气概,不禁暗暗点头,说道:“江南四公子,个个身负绝技,贸道虽然未曾见过四人,但听闻传言,四人的武功,已到了飞花伤人之境,你毫无武功,自无防身之能,会见四人之时,不可离开贫道三尺之外,以免我救援不及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不怕死,但我会听从道长的话。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孩子,你的胆气很大。”牵着萧翎,离开了丹室。
  萧翎紧随无为道长的身后,步行在白石铺成的小径上,流目四望,见观中景象已变。
  那些川流不息,穿行小径的成群道人,已然不见,但每一要道上,殿房的门口,处处都肃立着一个手拿拂尘,背插长剑的道人。
  这些道人对无为道长,都有着无比的崇敬,丈余外就合掌当胸,垂下头去,不敢仰视一眼。
  穿过了两重殿院,景物忽然一变。
  只见一座广大的花园中,耸立着一座红色的阁楼,一方横匾上写着“听蝉阁”三个大字。
  四周苍松环绕,水声潺潺,行得切近,才看清那“听蝉阁”是建筑在河池之中,一座朱栏浮桥,接通阁中。
  两个身着青衣的道童,分站在朱桥两侧,二人一见无为道长,立时欠身合掌,垂首恭迎。
  左面一个道童,未待无为道长相询,已先行说道:“客人已到,现正由云阳师叔相陪在听蝉阁中待茶。”
  无为道长举步登上朱桥,低声对萧翎说道:“孩子,记着,不要离开我身旁三尺以外。”
  萧翎道:“记下了!”举步上桥。
  行完了三丈朱桥,进入阁中。
  但见阁中窗明几净,打扫的纤尘不染,云阳子正陪着四个身着彩衣的少年,围坐在一张松木桌子四周谈话。
  云阳子当先站起身子,欠身对无为道长一礼,道:“见过掌门师兄。”
  四个身着彩衣的少年,也徐徐地站了起来,拱手作礼,但八道目光,却都不期然地投注到萧翎身上。
  无为道长合掌欠身,还了四人一礼,笑道:“不知四位大驾莅临,贫道未能亲迎观外,深以为歉,还望见谅。”
  四个彩衣少年微微一笑,齐声说道:“我等久慕道长的大名,思欲一见,只因不便打扰清修,以致拖延至今,始能一偿心愿。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贫道疏懒成性,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动,近年来很多武林奇人,均未一晤,今日一睹诸位丰采,实乃一大快事。”说话之中,就云阳子身旁一张松木椅子上,坐了下来。
  只听左首一个彩衣少年笑道:“道长世外高人,自是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,整日里在江湖上混闯。”
  无为道长微微一笑,道:“言重了……”轻轻咳了一声,接道:“贫道虽然极少涉足江湖,但江南四公子的大名,却是敬闻已久,只因是尚未得人引见……”目光一掠云阳子,接道:“师弟还不替我引见一下……”
  左首之人,接口说道:“不用了,还是我等自己来吧!兄弟一阵风张萍。”
  第二个彩衣少年笑接道:“兄弟五毒花王剑。”
  第三个彩衣少年轻笑一声,道:“兄弟六月雪李波。”
  第四个彩衣少年冷冷接道:“兄弟寒江月赵光。”
  无为道长向四人一拱手,微微一笑道:“幸会了。”
  寒江月赵光仰起脸来,望着屋顶,冷冰冰的说道:“我们四兄弟今日联袂来访,是想向道长请问一事。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贫道洗耳恭听!”
  一阵风张萍朗朗一笑,道:“道长德高望重,天下敬仰,想必对咱们四兄弟的名声,已是早有所闻了?”
  六月雪李波不容无为道长开口,抢先接道:“江湖传言我们四兄弟,行事偏激,心狠手辣,但在兄弟看来,那是见仁见智之说,是非善恶,无非是心念作祟罢了。”
  无为道长仍是一副和善的神态,微微一笑道:“贤昆仲声威远播,天下有谁不知……”
  一阵风张萍朗朗长笑,打断了无为道长之言,接道:“江湖上的传闻,岂可尽信,我们兄弟今日冒昧来访,一则是久慕道长的大名,特来拜见,二来是听得人言,云阳道兄南下归来时,带回来一个人质,不知此事是真是假?”
  此人言语尖厉、刻薄,只听得云阳子双眉耸动,满脸愠意,正待反唇相激,却被无为以眼色阻止。
  五毒花王剑目光一掠萧翎,接道:“道长乃武当掌门,一言九鼎,我们兄弟自然是信而无疑。”
  这几句话,明捧暗刺,不让无为道长有婉言推拒的余地。
  无为道长淡淡一笑,道:“诸位言重了,贫道师弟确曾带回一个身罹绝症的童子,但绝谈不上什么人质!”
  寒江月赵光冷冷说道:“道长可知那人是谁么?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愿聆高见。”
  六月雪笑道:“咱们兄弟四人,一向是直来直去,不转弯子。道长可知道岳云姑么?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岳家剑法誉满天下,贫道虽未见过那岳云姑,却是早闻其名。”
  寒江月赵光道:“那人就是岳云姑之子……”
  萧翎一挺胸,道:“谁说的,我叫萧翎。”
  江南四公子八道目光,齐都投注在萧翎的身上,笑道:“你叫萧翎?”
  萧翎道:“不错啊!”
  五毒花道:“岳小钗是你的什么人?”
  萧翎道:“是我姊姊。”
  寒江月赵光冷冷道:“你姓萧,她姓岳,怎么是你的姊姊呢?”
  萧翎究是年纪幼小,被他这一逼问,一时间想不出适当措词回答,不禁为之一呆。
  一阵风张萍微微一笑,道:“不管你叫萧翎还是岳翎,和那岳云姑有着深厚的关系,那是不会错了。”
  风花雪月四公子,常年相处,彼此的心意早已相通,不论武功,言语,均能相互配合,一冷一热,一进一退,丝丝入扣。
  只听五毒花王剑打了个哈哈,接道:“九大门派中人,早已把我们四兄弟,列名黑道,但真正黑道上的朋友,却又把我们兄弟视作白道上的人物,也许我们四兄弟,平日里为人做事,不够圆滑,以致落得两头为敌,都不讨好。”
  这几句话,听起来平常的很,而且隐隐间,大有倾诉苦衷之意,其实骨子里,却是暗示无为道长,我们兄弟,可正可邪,可敌可友,行事独来独往,不论黑白两道,我们都不买账。
  无为道长修为有素,虽闻弦外之音,只不过付之一笑,云阳子却忍不住心头怒火,冷笑一声,道:“王施主的话,听来含含糊糊的,使人经纬难分,最好是说的清楚一点。”
  六月雪李波哈哈一笑,道:“我们兄弟的意思是,此次登山相访,只是为了这位小兄弟,并无其他用心。”
  此人阴沉圆滑,言意露骨,词不伤人。
  云阳子道:“这位小兄弟怎么样?”
  寒江月赵光冷冷说道:“我们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,贵派在武林中,一向声誉清高,如若留着一条祸根,不但要招来无穷后患,且将落人话柄,两位如肯答允把那萧翎交给我们兄弟带走,既可免去无穷后患,也可和咱们四兄弟交个朋友。”
  云阳子正待发作,却被无为道长摇手阻止,微微笑道:“对四位的一番盛情,贫道先行领谢了,不过……”
  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传来,由听蝉阁敞开的大门之外,奔进来一个青衣道童,合掌对着无为道长一礼,急急递上了一个大红柬帖。
  无为道长一皱眉,打开封简一看,只见上面写道:“曹州楚昆山拜”六个大字。
  无为道长一摆手,道:“接待一位佳宾,和接待十位有何不同,请他进来,就说为师在听蝉阁候驾。”
  那道童应了一声,急急奔了出去。
  风花雪月不知来人是谁,但既能当得武当掌门人一个请字,此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,自是不会很低,忍不住探头向那大红柬帖之上望去。
  那知无为道长早已料知风花雪月四公子,定有此举,随手放置拜柬时,故意把拜柬掩了起来。
  一阵风张萍心知今日之局,来人一多,对自己等并非有利之事,当下问道:“无为道兄,来的是那一道上的高人?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四位稍候片刻,就可以见到他了,急也不在一时。”
  寒光月赵光,突然举手一招,那放在无为道长身侧竹几上的红柬,突然飘飘飞起,直向赵光手中落去,口中说道:“我们兄弟,向来是急脾气,先看看柬子,再见来人,也好有个称呼。”
  无为道长肃然静坐,任他卖弄,视而不见。
  云阳子却是看的暗暗吃惊,道:久闻风花雪月四公子,个个身负绝技,看来果非虚传,单是这一手挥掌招柬的工夫,非有深厚过人的内功,绝难办到,眼看师兄不肯阻止,也强自按下心头激忿。
  五毒花王剑右手一挥,中途抢过红柬,看了一眼,笑道:“我道是那路高人,原来是楚昆山。”
  六月雪李波接道:“可是那圣手铁胆楚昆山么?”
  五毒花王剑道:“不是他还有那个!”
  赵光冷冷的说道:“萤火之光,也敢来和日月争明?”
  一阵风张萍笑道:“楚老儿那三十六招龙虎轮法,使的还不算太坏。”
  王剑接道:“我瞧还是那一对铁胆唬人,如论江湖上的暗器之重,恐怕是无出其右了。”
  无为道长任他等自相言笑,始终不插嘴。
  云阳子对四人言笑自如,旁若无人之态,虽然不满,但在掌门师兄面前,不便擅作主意,只好隐忍了下去。
  片刻工夫,一个青衣道童,带着一个虎背熊腰,白须垂胸,肩背青铜日月轮的老者,大步走了进来,正是那迂腐顽固的楚昆山。
  此人右手之中,托着两枚铁胆,放步入阁,神威凛凛。
  无为道长离座欠身,道:“楚大侠驾临寒山,荒观生辉不少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好说,好说,在下擅闯仙观,不速而来,得蒙道兄接见,当真是荣幸的很……”目光一转,投注到萧翎的身上,接道:“你果然在这里了。”
  萧翎笑道:“楚伯伯,你好啊!”
  楚昆山道:“我很好,很好……”
  一阵风张萍高声说道:“楚老儿,好大的架子,还识得我们兄弟么?”
  楚昆山右手五指轻拨,两枚铁胆陡然在右手掌急转起来,双胆相击,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,目光缓缓由江南四公子脸上扫过,道:“风、花、雪、月四公子……”
  五毒花王剑接道:“不错,你还能认得出我们四兄弟。”
  楚昆山冷冷说道:“老夫听人说过四位……”
  赵光道:“哼!老匹夫讲话最好能留心一些。”
  楚昆山气得全身颤抖,白髯无风自动,指着赵光怒声喝道:“你敢辱骂老夫,这非得教训你们一场不可。”
  一阵风目光转了两转,毒念忽生,暗道:这楚昆山也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,如若我兄弟能在举手之间杀了这楚昆山,一则相示此事决心,二则也好给武当派一个见识,当下冷笑一声,站了起来,道:“楚昆山,在我四位兄弟面前,口不择言的人,从未留过一条活命,你已经连连自称了几个老夫,那是死有余辜了。”
  楚昆山更是气得一张脸变成了铁青颜色,一双虎目圆睁,大步直对江南四公子行了过去,准备出手教训四人一番。
  那知对方早有准备,希望在两三招之内,击毙于他,以示威给武当派中人瞧瞧。
  幽雅精致的听蝉阁中,立时泛升起一片杀机。
  楚昆山铁胆交在左手之上,右手早已运集了功力,准备出手,但见这听蝉阁四周壁间,排满了字画,竹几之上;放置不少细磁茶杯,心中想道:如若和江南四公子对上一掌,那强猛的掌风,势必要把这听蝉阁上存放的字画茶杯,损坏甚多不可……
  他为人迂腐,顽固,想到此事,就立时停下了手,大步退了回去。
  一阵风张萍,早已把内劲运足到十二成,准备楚昆山一有举动,立时全力反击,他自信这暗施阴风指的合力一击,纵然不能把楚昆山立毙当场,至少可以使他身受重伤。
  楚昆山收掌而退的举动,却是大大的出了一阵风张萍的意外,不禁一怔,道:“楚昆山你怎么不出手了?”
  楚昆山拂髯说道:“这听蝉阁乃人家武当派的迎宾之地,岂可毁在我们的掌力之下,如若想打,我们到外面空地之上去打。”
  一阵风张萍笑道:“总算你还有自知之明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老夫非是怕你,只不过是不愿毁了人家阁中之物而已。”
  无为道长看他言语行事,不失磊落气度,心中对他生出了不少好感,暗道:江南四公子面色诡异,眉宇间杀机泛现,此人如一出手,只怕要吃大亏,当下说道:“几位都是远来佳宾,不论你们来此的用心如何,一见面动手就打,总是有些不大雅观。”
  楚昆山道:“道兄说的不错。”他虽迂腐、顽固,但不失侠义气度,这一句话,倒是由衷之言,说的理直气壮。
  一阵风张萍的阴谋未逞,气得连声冷笑,道:“好啊!大名鼎鼎的圣手铁胆楚昆山,竟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。”
  楚昆山心中认了死理,那可是只断不弯,不论张萍如何出言激笑,挑逗,诱他出手;但他坚持不肯在听蝉阁中动手,怕掌力毁了阁中之物。
  六月雪李波施展传音入密之术,低声对张萍道:“大哥,这楚老儿乃江湖出了名的固执,他说不愿在听蝉阁中动手,那绝非言语能动,如若定想杀他,何不依他到听蝉阁外去。”
  张萍微微一笑,起身说道:“楚老儿,你可是想到阁外空场之上动手么?”
  楚昆山道:“如若是阁外动手,老夫自是奉陪。”
  张萍道:“好吧!就依你之见。”举步向阁外行去。
  五毒花王剑、六月雪李波、寒江月赵光,齐齐站了起来,离开座位。
  这当儿,人影一闪,又一个青衣道童,急急奔了进来,手中高举着两张大红拜柬。
  一阵风张萍心中一动,不知又来的何许人物,倒是不宜先和这楚老儿动手,当下止步,说道:“楚昆山,又有佳宾赶来,我们不能扫了主人迎客之兴,我瞧我们等会儿再打不迟。”
  楚昆山想了一想,道:“言之有理。”当先退回原位。
  无为道长接过拜柬,打开一瞧,不禁一耸双眉,笑道:“好啊!今日当真是佳宾云集,群贤毕至,请他们进来吧!”
  那道童应了一声,大步向外奔去。
  五毒花王剑望了望那大红拜柬一眼道:“敢问道长,这次来的,又是何路高人?”
  无为道长笑道:“这两位嘛,盛名只怕不在你风、花、雪、月四公子之下。”
  寒江月赵光故技重施,举手一招,道:“可否先把那拜柬给我们兄弟瞧瞧?”一股强大的吸力,应手而出。
  无为道长脸色一变,冷笑道:“可一不可再,施主一定要看,也不用这等霸道。”袍袖微拂,借机发出内劲,两张拜柬一前一后,突然加快速度,闪电一般,直对赵光飞了过去。
  赵光胆大,冷哼一声,右手食中二指微张,向那第一张拜柬夹去。
  就在他手指将要夹住第一张拜柬之际,两个大红拜柬的速度突然一缓。
  赵光此时才看清那两张拜柬,乃是旋转而来,不禁心中一惊,但手既伸出,势难缩回,硬着头皮夹去。
  那知手指刚刚一和拜柬接触,那拜柬旋速突加,呼的一声,滑过双指,斜向一侧飞去。
  五毒花王剑一皱眉头,左手微扬,暗发一股内劲,卸去那拜柬旋转的力道,口中却哈哈笑道:“好手法。”
  一阵风张萍右手斜里一抓,抢过拜柬,那拜柬上旋转的力道,先经赵光一挡,再吃五毒花王剑暗发内力一震,旋转拜柬的内劲,虽未完全消失,但已成强弩之末,张萍探手一抓,自是手到擒来。
  寒江月赵光吃了一次苦头,手指还隐隐作疼,眼看第二张飞了过来,那里还敢大意,右手疾快伸出,先发一股内劲,一挡那拜柬来势,左手五指箕张,随着抓去。
  不料那拜柬被他掌劲一挡之后,突然向上旋高三尺,疾快的向回飞去。
  六月雪李波冷哼一声,右掌一挥,拍出一股奇强的内劲,推动拜柬上旋转之力,硬把拜柬震得一偏,飞向窗外。
  云阳子袍袖疾拂,袖底内劲涌出,拜柬呼的一声,又被挡了回来。
  楚昆山哈哈大笑,扬开掌势,劈了出去,一股呼呼的掌风,直向那拜柬撞去。
  别人发出内力之时,或借拂袖相掩,或是微微作势,内劲涌出,只见拜柬变向旋飞,此人劈出的内力,却是扬掌作势,啸风盈耳。
  被张萍几人内劲来回撞击的拜柬,来回盘旋横飞一阵,几人内力相抵,力尽将落之际,却被楚昆山呼呼的掌风,卷飞起来。有如狂风卷走一片落叶,直旋而上。
  无为道长伸手一招,笑道:“几位玩够了吧!”那拜柬有如乳燕投怀般,直向无为道长的手中飞了过去。
  这一阵暗较内功,群豪口中不言,但心中都很明白,是无为道长占了上风,抢尽优势。
  无为道长抓住拜柬,随手放在身侧竹几之上,正襟而坐。
  一阵风张萍虽然抢得一张拜柬,因恐那第二张拜柬飞旋之间,伤到了三个兄弟,准备随时出手抢救,一直无暇瞧看,直待无为道长收回第二张拜柬,他才抽出工夫来,展开一看,只见上面写道:浙北向阳坪璇玑书庐主人宇文寒涛拜。
  字字如雷轰顶,只见一阵风张萍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  五毒花王剑一皱眉头,道:“大哥,来的是那方高人?”探首望去。
  六月雪李波、寒江月赵光,齐齐伸过头来,一望之下,江南四公子不觉同时为之一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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