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剑雕翎 第七章 循循善诱传绝技

2020-9-3 GodHank 好书推荐

  萧翎醒来天已大亮,看那蒙面人时,仍是原姿端坐,暗道:哼!你不理我,我也不再和你说话。走出木屋,摘了一些水果吃过,又找了一处山泉洗洗脸,看阳光满谷,景物更见秀丽,想到回那木屋中去,也是一人孤坐,不如在这谷中走走,遂信步行去。
  这山谷不过百余丈长,萧翎虽是走的很慢,但也不过是片刻之间,已到尽处。
  只见两座山峰在此连接一处,一块高逾两丈的大岩石,挡在双峰交接之点,萧翎童心大起,绕过大岩,忽见一座石门,半启半闭,心中喜道:好啊!这里有座石室,如是可以宿住,那就不用借他的木屋了。
  那石门开启不过三寸,容不得一人通过。
  萧翎双手用力一推,沉重的石门竟也应手而开。
  他在无意之中,服食了许多极为难得的千年石菌,气力大增,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罢了。
  这是座天然的岩洞,用人工加了一扇石门,岩洞甚浅,深不过两丈,宽不足九尺,室外天光透射全室,景物清晰可见。
  萧翎仔细一瞧,不禁心中一跳,原来这岩中,也有一个身着黄袍的人,面对石壁而坐,不禁暗暗一叹,想不到这石洞也有人住了。
  目光转处,只见光滑的石壁上,画了八幅人像,或坐或立,或卧或伏,姿势各自不同,痕迹宛然,似是用刀刻在壁间。
  除了八幅画像和那面壁而坐的黄袍人外,这室内竟连一座木榻也没有。
  萧翎绕过身去,想看看那人的面貌,但那人面颊极近石壁,鼻尖和石壁几相接触,除了搬动那黄衣人的身体之外,别无可想之法。想到私自闯入了别人的安居之室,乃是太不礼貌的事,急急抱拳一礼,道:“晚辈萧翎,无意之间,闯入了老前辈清修之室,还望恕罪。”
  那面壁端坐的黄袍人,竟也是理也不理,端坐不动。
  萧翎心中有气,忖道:怎么这谷中之人,尽都是些不肯讲话的怪人。
  一阵山风吹了进来,飘起那黄袍人的衣袂,猎猎作响。
  但那黄袍人仍是动也不动一下。
  一个念头,闪电般掠过了萧翎的脑际,暗暗想道:这些人端坐在此地,既不见食用之物,也不闻呼吸之声,我推门而入,满室绕走,如是活人,那是万万忍受不住的,难道他们都是死了的人不成……念头一转,又暗自思忖道:这山谷之中,定有虫蚁之物,如是死人,岂有不招来虫蚁之理?
  这两人是死是活,各有其理,在萧翎心中盘旋不决,竟是无法料定。忽然间他想起了云姑的死状,也是这般盘膝而坐,面目如生,风华犹在,想这两人,能到这重山隔阻,绝壁拦道,四面峭壁千寻,人迹难至的深谷之中,那自是身负绝世武功之人,纵然死去,也能和云姑一般保持着尸体不坏。他虽然聪慧绝伦,但究是孩子之心,想到这些人孤苦伶仃的死在这大山深谷之中,连一个凭吊祭奠之人,也是没有,不禁悲从中来,黯然泣道:“老伯伯,你们死在这等深山之中,终年山洞处孤寂,可怜连一个祭奠之人也是没有,这深谷之中,没有纸钱,我去采些生果,当作祭品,拜祭你们一番,聊表一番尊敬之心……”说完,跑出石洞,采了一些生果,供在那老人身后,拜倒地上,说道:“老伯伯,我萧翎给你叩头了。”跪在地上大拜三拜。他本是一时动了敬老之心,采来生果,作奠相拜,但想到此地四面绝壁,人迹罕至,今生只怕也将老死这深谷之中,再也难和岳姊姊见上一面,竟引动了心中的愁苦悲伤,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。他生性倔强,纵是遇上生死交关的大事,也是从不落泪,但此刻情由心生,悲从中来,这一哭,直哭的哀哀欲绝,泪尽肠折,大有一泻千里,不可收拾之局。
  那面壁而坐,形如泥塑木刻,心似古井铁石的黄袍人,似是也被萧翎凄绝的哭声所动,突然轻轻叹息一声,黄袍颤动,回过身来,出指点在萧翎的“下极”穴上。
  萧翎已哭的人如酒醉,感觉早失,那黄衣人叹息转身,均无所觉,糊胡涂涂的被点了穴道,沉沉睡去。那黄袍人点了萧翎穴道之后,凝目沉思良久,才长长叹息一声,伸出双手,在萧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,说道:“倒是一付百世难得的习武之材,可惜生具三阴绝脉的缺陷……”声音微微一顿,哈哈笑道:“是啦,他如不生具三阴绝脉之症,似此等良好的习武之材,自是早被人收罗门下,那里还能遇得到老夫。”
  这石室中只有他和萧翎两人,那萧翎晕迷不醒,可算只他一人了,但他这般自言自语放声而笑,生似和别人说话般,忽然一皱眉头暗道:“我们相约各自参悟绝学,我如相救此子,定然消耗不少时间,那一定比不过他们了。”一念至此,对萧翎生出了极深恨意,想道:莫要是他们故意找这孩子,用来耗我参悟神功的时间,这计策果然毒辣,哼!此事误我神功,留他不得!杀机上涌扬起掌来,一掌劈下!
  掌势将要触及萧翎的天灵要穴,心中又是一动,暗道:他适才哭得肠折气竭,泪尽血流,那绝非装得出来,他误认我已死去,采摘甚多生果,奠祭于我,是何等仁慈之心,我如一掌把他打死,那是终生一世,难以心安了。再想到自己已是年登百岁之人,纵然悟通神功,也是难以再活多久时间,此子和我素不相识,这般待我,其情是何等深厚,倒不如把我这身武功,传授于他,由他承继我的武功,虽死犹生……他心中念头百转,忽善忽恶,面上神色也随着心念变化不定,忽而面涌杀机,忽而满脸仁慈,可怜那晕迷在地上的萧翎,已然数历生死之劫,而不自知。
  只见那黄袍老人面上的煞气,逐渐退去,代之而起的是一脸慈祥笑容,望着那晕卧在身侧的萧翎,低声说道:“孩子,你在我神功将通之际,来到此地,误了我大乘之学,这究竟是缘是孽,连老夫也是无法分辨它了。”两手挥动,在萧翎全身推拿起来。
  他掌指所到之处,萧翎全身的骨骼,一阵格格作响,阵阵白气,由那掌心指尖之间冒了出来。那白气越来越浓,片刻之间,笼罩了萧翎全身,有如浓雾轻云。这黄衣老人竟用出了数十年苦修而得的真元之气,替萧翎化解那与生俱来的三阴绝脉。
  萧翎穴道虽然被点,但他内藏功力未息,仍然有着强烈的反应,全身的肌肤,随着那黄袍老人移动的掌指,微微的颤动。足足有一顿饭工夫之久,那老人的脸上,开始泛出汗水,再过片刻,已然汗落如雨,但他仍然不肯停手。汗水湿透了他的黄袍,滴在萧翎身上。直待他开始喘息起来,才停下两手,长吁了一口气,探手由怀中摸出了一个白玉瓶来,启开瓶塞,倒出了一粒白色的丹丸,托在掌心,举手拂拭一下头上的汗水,望着那白色的丹丸,脸上泛现出无限惜爱之情,良久之后,才长叹一声,托开萧翎的牙关,把那粒白色的丹丸放入了萧翎的口中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孩子,你好好休息一会。”一掌拍活了萧翎的穴道。萧翎突然睁开了双目,望了那老人一眼,似想要开口说话,但他困倦难支,口齿启动,话还未说出口,人已睡熟了过去。
  醒来时,室中景物大变。只见石室一角处,火光熊熊,两只又大又肥的山鸡,正架在火上烧烤,阵阵香味,传了过来,身旁边,坐着那银髯垂胸的黄袍老人,面色慈和,望着他微微而笑。萧翎舒展一下臂腿,但觉全身舒畅无比,有如脱胎换骨,一挺身爬了起来,怔怔地望着黄袍老人,暗道:原来他没有死……
  只听那黄袍老人笑道:“孩子,你醒了么?”
  萧翎道:“老伯伯,你还好好活着么?”他想到那老人面壁而坐的情景,目下虽然见他笑容慈和,明明是好好的人,但仍似不敢深信。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自然是活着的人。”
  萧翎叹道:“老伯伯,你在深谷中很久了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大概有三十年。”
  萧翎吃了一惊,道:“三十年,啊!好长的一段时光!”
  黄袍老人叹道:“孩子,日月轮转,数十年弹指即过,老夫入这山谷之时,你还未出生人世,但此刻老夫已然行将就木了。”
  萧翎暗暗想道:这人生在世,总是要难免一死,你活了这大年纪,还这么贪生。他因是身罹绝病,难以活过二十,幼小之时,常常听父亲谈论这生死之事,他早知自己难以活得多久,是以十分轻淡生死。
  那黄袍老人看他只管望着自己出神,似是正在想着一桩极重大的心事,当下问道:“你是在想些什么?”
  萧翎心中大急,暗想:总不能告诉他,说他活的太长命了吧!大急之下,忽然想到那木屋之中,白纱蒙面之人,当下随着说道:“老前辈既然未死,想那木屋中的人,定然也是活的了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你见过她了?”
  萧翎道:“我看她盘膝坐在木榻之上,面上垂着厚纱,看不出她是否还有气在,你既然未死,想来那人定然也不会死了。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你想的不错啊!要知内功深厚之人,再习过龟息之法,闭上几个时辰的呼吸,那可算不得什么难事。”
  萧翎无限羡慕的说道:“原来习武有这么多好处!”
  那黄袍老人道:“你可想学武功么?”
  萧翎沉吟了一阵,道:“想学,不过我要学世间第一流的武功。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那你算找对人了,当今之世,能胜过老夫之人,可算绝无仅有了。”他虽已是发髯俱白,但因久年僻处深山,孤独伶仃,仍然保有一些赤子之心。
  萧翎一皱眉头,沉思不言。
  黄袍老人道:“怎么?你可是有些不信任老夫的话么?”
  萧翎道:“你自称武功高强,世无敌手……”
  黄袍老人接道:“谁说我无敌手,只不过不多罢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是有人胜过你了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不对,不对,至多是打一个平分秋色。”
  萧翎道:“你比北天尊者如何?”
  黄袍老人不由呆了一呆,接道:“那老魔头的武功高强,盛名久着……”
  萧翎无限失望的说道:“那你是打他不过了。”
  黄袍老人双眉陡然一耸,道:“谁说的,老夫虽然知那老魔的凶名,但却从未和他动过手,这胜负之分,便也不能预料……”此老争胜之心,似是很强,顿了一顿,又道:“但在老夫想来,他未必是我的敌手,至多打上一个半斤八两。”
  萧翎喜道:“此话当真么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自然是真的了。”
  萧翎抬头望着那黄衣老人,目光中流露出无限敬佩之色,道:“老伯伯你可要收我为徒么?”
  黄袍老人摇着手,道:“不成,我不能收你。”
  萧翎突然长叹一声,道:“可是我说话得罪了你老人家么?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你如想学成第一流的武功,那就不能拜我为师,但如你想学第二流的武功,那就快给老夫叩头,拜我为师。”
  萧翎呆了一呆,道:“我越听越不明白了,老伯伯可否说明白些?”
  黄袍老人哈哈大笑,道:“天机不可泄露,如果告诉你就不灵了。”言下面有得色,心中似是极为欢畅。萧翎一时间想不出个中玄妙,抱头苦思。
  黄袍老人停下大笑之声,目光投在萧翎脸上,凝注了良久,叫道:“喂!小娃儿,咱们商量一件事情成不成?”
  萧翎抬起头来,道:“老伯伯尽管吩咐。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你想学第一流的武功,那是不能拜我为师了!”
  萧翎道:“是啊!晚辈正觉百思不解。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这事不用想了,你想破脑袋,只怕也是想不明白,眼下倒是有一件重要之事,咱们先要商量一番,咱们无亲无故,我如传你武功,岂不是太吃亏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样怎么办呢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老夫吃一点小亏,收你作个干儿子吧!”
  萧翎怔了一怔,忖道:你收我作为弟子,父子师徒辈份如一,你那里吃亏了。
  那黄袍老人看萧翎满脸迷惘之色,神色间更是得意,笑道:“老夫如不告诉你,那你是永远想不明白了,如论老夫的年岁,作你祖父,也不为过,我收你作为义子、岂不是吃了亏么?”
  萧翎暗暗笑道:原来如此,他既这般斤斤计较辈份,想来他在武林之中,定然是一位辈份极高的人物!
  只听那黄袍老人接道:“还有一件事,你必须先答复老夫,我才收你作为义子。”
  萧翎暗道:好啊,认干爹还有这样多的规矩。口中却问道:“什么事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你学会老夫武功,日后在江湖上行走之时,不论遇上武功何等高强的人物,只要他是活人,那就要和他平辈论交,不能让老夫吃亏。”
  萧翎暗自忖道:他想的当真是远。起身一揖道:“翎儿记下了。”他聪慧绝伦,看这老人古古怪怪的,生怕他等一会,又改了主意,赶忙起身一揖,接着拜了下去。
  那黄袍老人端然而坐,受了萧翎三拜九叩的大礼,直待萧翎拜完起身,才微微一笑,说道:“从此刻起,咱们父子相称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义父说的是!”
  黄袍老人喜道:“你这孩子,当真是聪明得很,也不枉老夫耗消真元,打通你三阴绝脉了。”
  萧翎似懂非懂的说道:“翎儿的三阴绝脉通了么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自然是通了,你如不通。我岂肯收个短命的干儿子么?”
  萧翎扑身跪倒,说道:“义父恩赐,翎儿感激不尽。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起来吧!我有话告诉你。”
  萧翎站起身子,坐在那老人一侧,道:“义父有何训教?”
  他左一个义父,右一个义父,只叫的那黄袍老人心花怒放。
  黄袍老人伸出手来,拂着萧翎乱发,道:“义父练的是童子一元功,如若你随我练此武功,基础一奠,那是终身一世,不能娶妻,岂不绝了老夫的干孙子么……”
  萧翎道:“这个翎儿不怕!”
  黄袍老人双目一瞪道:“不成,我因练这童子一元功,树下了一个强敌,缠斗了几十年,还是未能解决,何况这武功,属于纯刚至猛的路子,刚则易折,我不能害了自己的干儿子。”他似是觉出适才之言、太过小觑自己,忍不住又接口笑道:“刚虽易折,但极刚则柔,不过那非要数十年苦修难以办到,几十年虽然转瞬即过,但人生有限,等你由刚则柔,岂不要变成了小老头子,因此你学不得义父这种功夫。”
  萧翎吃了一惊,暗道:要学上几十年,我真变成老人,岳姊姊也将两鬓班白,欺侮我岳姊姊的那些人,只怕都已死去……
  那黄袍老人看萧翎沉思不言忍不住哈哈大笑,道:“孩子,你怕了么?”
  萧翎道:“翎儿……翎儿……”
  黄袍老人突然一整脸色,道:“老夫只怕难以活得多久了,孩子,你既然认我做义父,我如不能把你造成一株武林奇葩,日后你在江湖之上走动,受人轻藐,岂不要大大损及老夫的威名么?”
  萧翎道:“翎儿愚笨,不解义父之言。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不能怪你笨,只怪老夫没说清楚,在这条深谷之中,除了义父外,还隐居着两位绝世高人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啊!那木屋中,面垂白纱的人……”
  黄袍老人接道:“不错,但她是以轻功、暗器和指法独步武林,至于修习的内功,也属于一种偏激之学。”
  萧翎大为惊奇道:“怎么?难道这深谷之中,还有第三个人不成?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不错,三个人你已经见了两个,还有一个,住的地方更是古怪,要是我不指点,你绝然找他不着。”
  此人虽然白髯长垂,但言笑无忌,仍带着几分天真之气。
  萧翎童心大动,急急问道:“他住在什么地方?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孩子,你猜猜看吧!”
  萧翎暗想道:义父住在石洞中,还有个住在木屋里,那人住的地方更是古怪,想来一定更不平常。当下脱口说道:“可是住在树上么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不对,不对,住在半空中。”
  萧翎奇道:“住在半空中?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不错啊,我们三人在此地修练三十年,隔上一些时间,总要比试武功一次,但比来比去,这深谷数十年不秋色,谁也无法胜得……”
  他本正谈的兴高采烈,却忽然长长叹息一声,黯然说道:“孩子啊!你可知道,我为什么住在这里几十年不出去么?”
  萧翎忽然想到那“禁宫之钥”,无数的武林高手,追踪抢夺,口头上虽说是为了一窥那禁宫之秘,其实还不是各存私欲,想从那禁宫之中,得点前辈遗留的武功,以作争雄武林之图。习武之人,最重名心,我这位义父,在这深谷绝壑之中,一住数十年,只怕也不是出于甘心情愿,定然和那争名之心有关。念头一动,微笑说道:“义父定是为盛名所累,才在这深壑幽谷之中,一住数十年。”
  黄袍老人叹道:“孩子,你只算猜对了一半,唉!幽居数十年,除了为一点争名之心外,还牵缠到一个情字,此事说来话长,咱们父子,日后相处的时日正多,以后再告诉你也是一样,直到你那哭声闹醒我之后,我还未参透名字一关,但此刻我却茅塞顿开,回首前尘,尽是那可笑可悲的事。”这几句话,语含禅机,那萧翎虽然聪明,却也是听不明白。只见那黄袍老者轻捋胸前白髯,沉吟了一阵,严肃的说道:“孩子,急不如快,咱们就去找那酸秀才去。”拉起萧翎,大步向室外走去。
  艳阳当空,百花如锦,小溪潺潺,幽谷中景色如画。黄袍老人仰脸长吁一口气,伸手遥指着正东说道:“翎儿,看到了么?那就是酸秀才住的地方。”
  萧翎极尽目力望去,果见正东方一处悬崖之下,晃动着一点黑影。
  黄袍老人一手提起萧翎,道:“欲习上乘武功,必得先从内功着手,那酸秀才习的玄门正宗内功,你如能得他传授内功、剑术,再辅以我的掌法,和柳仙子的轻功、指法、暗器,不出五年,你就可以游侠江湖去了。”他奔行时速很快,萧翎只觉两耳风生,山壁花树,掠目而过,就那几句话的工夫,人已到了晃动的黑影下面。抬头望去,只见那晃动的黑影,竟然是一个藤子编成的软榻,隐隐可见一个人盘膝坐在上面,两侧峰上,各有两条长藤,系在那软榻之上,吊在两峰之间,山风吹来摇摆不定。
  萧翎估计那软榻距地,至少要三十丈以上,万一不慎掉了下来,别说血肉之躯,纵然一块坚石,也将摔的粉碎,大为担心的问道:“义父,他日夜就坐在那藤床上么?”
  黄袍老人道:“孩子,你可是担心他摔下来么?”
  萧翎点点头,道:“如若遇上大风大雨,那山峰两侧的长藤,如何能系得住一张软榻?”
  黄袍老人哈哈大笑道:“这个不用替他担心,他坐了几十年,就没有摔下来过。”
  萧翎在那峭壁石笋之上,渡过了数日夜,虽是上不见天,下不见地,危险异常,但那石笋坚硬,足可承受人体之重,比起这软榻来,那是安全的多了,一个人能在此等险恶的环境之中,一住数十年,当真是匪夷所思了。
  只听那黄袍老人高声叫道:“酸秀才、想通那宗神功了么?”
  悬空软榻上,传下来朗朗的笑声,道:“怎么?南兄可是有些技痒了么?”
  黄袍老人笑道:“算老夫打你不过,咱们以后不用比了。”
  此言似是大大的出那软榻上人的意外,良久之后。才听那软榻上传下来一声叹息,道:“南兄的武功,实在不在兄弟之下。”这吊榻距地甚高,但两人对答之言,却听得清清楚楚,连那叹息之声,也清楚的传了下来,如在耳际。
  黄袍老人突然附在萧翎耳边说道:“那酸秀才外和内刚,你说话时要小心一些。”
  萧翎点头道:“翎儿紧记义父之言。”
  这黄袍老人性格孤傲,为了名气之争、隐居这深谷数十年不履尘世,但此刻为了萧翎,却自甘承认打人不过。
  只见一条长藤,由软榻上垂了下来,紧接着传下来一阵笑声,道:“南兄这般给兄弟面子,兄弟是感激不尽,你叫那娃儿上来吧。”言下之意是说,你自认打不过,那是有求于我,垂藤接引萧翎,更是一针见血,尽揭那老人心中之秘。
  黄袍老人黯然一笑,道:“孩子,你上去吧!”缓缓转身而去。
  萧翎只觉义父那笑容中,包括着无比的委屈,无限的凄凉。只是一时间,想不出原因何在。他怔怔地望着黄袍老人的背影,像是突然老了甚多,蹒跚而去,消失在花树丛中。回头看时,垂藤已到头顶,当下伸手抓住垂藤,向上攀去。他无意中服了千年石菌,又得那黄袍老人凭借本身真气,打通了三阴绝脉,不知不觉,气力大增,攀藤而上,速度竟然甚快,不大工夫,已攀上了四五丈高。
  只听一声:“抓牢了。”垂藤突然向上收去,萧翎觉着眼睛一花,有如骇浪驰舟、天空行马,糊胡涂涂的翻上了软榻。
  定神望去,只见一个身着浅蓝长衫的儒巾中年文士,盘膝坐在榻中,面露微笑,正望着自己,想到义父相嘱之言,此人外和内刚,赶忙拜了下去,道:“萧翎叩见老前辈。”
  中年文士神色慈和地笑道:“你坐下。”
  萧翎道:“晚辈站着也是一样。”挺身站起,垂手肃立。
 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,道:“定是那南逸公说了我的闲话,你才这般拘谨。”
  萧翎心道:不错啊!我义父说你外和内刚,要我说话小心,口却是默不作声。
  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了萧翎一阵,收起脸上笑容,道:“孩子,你能到了此地,可算得旷世奇缘,而且来的时间又恰当无比。”
  萧翎茫然应道:“晚辈幸得遇上我义父和老前辈,要不然势必被活活困死这深谷之中不可。”
  两人问答之言,却是各不相关。
  中年文士突然朗朗一笑,道:“怎么?那南逸公收你作为义子了?”
  萧翎暗道:惭愧,我连义父的姓名,也不知道。当下含含糊糊的应道:“就是那送我来此的人。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就是那黄袍老人,他叫南逸公……”微微一顿,又道:“他送你到此,你可知为了什么?”
  萧翎道:“他要晚辈相求老前辈传授内功,剑术。”
  中年文士沉吟一阵,笑道:“我如不允传你武功,你那义父势非要和我拼命不可……”
  萧翎突觉胸中热血浮动,忍不住说道:“老前辈也不用太过以为难,如若晚辈的才质愚鲁,不堪造就,那就不用多费心了。”
 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道:“就因为你的禀赋过人,我才犹豫该不该传你武功。”
  萧翎虽是智慧过人,但终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,如何能够想得通语中的玄机,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,遂凝目不言。
  那中年文士轻轻叹息,道:“孩子,不用多想了,你小小年纪,如何能够穷通事理……”萧翎接道:“晚辈无知,还望老前辈多多指点。”那中年文士两目突然暴射出两道精芒,脸色严肃的说道:“南逸公和我比了数十年武功,始终是不分胜败,他本是喜好游乐之人,为了争一口气,竟然会在这深谷中,幽居了数十年,未出此谷一步,虽说山中无甲子,岁月逐云飞,但数十年时光,在一个人有限的生命之中,实非一个短暂的时间,他竟然为你放弃了争胜之心,自认打我不过,这虽是一句谦逊之言,但在他而言,实比杀了他还要难过。”
  萧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道:“义父爱我甚深,这个翎儿知道。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他既肯相求于我,那是早已抛却名心,照样可以去求那柳仙子。”
  萧翎道:“义父已对我提过。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我们三人,虽是所学不同,但却是各擅胜场,这几十年来,大家幽居这深谷之中,与世隔绝,各尽其能的参研武功,希望能够胜得对方,也好出此绝谷……”
  萧翎道:“要是你们三人比不出胜败来,就永远不出谷么?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不错,我们来到此地之时,相约许下誓言,谁要能胜得两人,就可以出此绝谷,余下两人,再行比试,那得胜之人,亦可离此,但必得相距那第一位离谷人三年之后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两次落败之人,难道就永远不能离去么?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那人要终老此地,一生不能出谷。”
  萧翎暗暗想道:这等打赌的办法,也未免太过残忍了,一个人留在这等人迹罕至的深谷之中,忍受一生凄凉岁月,这份幽深的痛苦当真是难以忍受,无怪他要专心一志,刻苦求进了。只听那中年文士接道:“起初几年,我们彼此之间,都是充满得胜的信念,每半年比试一次,为了求得公平,各出心裁,轮流主持打赌,先由两个赌输之人,出手相搏,再依序轮番搏斗,但却始终无法分出胜败,他善以掌法称绝,柳仙子以指法领先,我以剑术制胜,每场比过之后,三人都累到精疲力竭,寄望于下一场胜得两人。但五年之后,连经十场比试,彼此心中都有些明白,要想压倒两人,实是困难万端,三人协议改为一年比试一次,又五年,改作三年比试一次,忽忽数十年,就在我们三人争胜之心下,渡了过去。”
  萧翎心想:既不分胜败,那是各有所长,还要比个什么劲呢?
  中年文士仰脸望天,长长吁一口气,接道:“我们隐此绝谷,渡过数十年的光阴,但却也有一种好处,那就是我们三人的武功,都有了惊人的进步,昔年甚多不解之处,都在这数十年中参悟了出来,如若能得出江湖,那是足以傲视武林了……”他忽的长长一叹,黯然接道:“可是我们都已面临到体能的极限,这数十年来用尽心智,想创出一两招深奥的手法,以求制胜,肉身虽然是端坐不动,但内心脑际却是江海浪潮,从未休息,数十年来,可算得没有片刻宁静,大大的背逆了修身养生之道,这几月来,我已不如你那义父,但我习的内功,却是玄门中上乘心法,如若能稍注养生之道,活上一百岁,实是轻而易举,只为一点名心所累,竟然饮鸩止渴,明知错了,却偏是如箭在弦,不得不发,我既如此,想你那义父和那柳仙子,亦必有此不久人世的感觉。”
  萧翎听得大为震惊,暗道:原来他们都已有了死亡的感觉。那中年文士两道锐利的目光,凝注在萧翎的脸上,道:“因此,我说你来的太巧了,你如早来几年,我们争胜之心仍切,不管你惊扰到那一个人,也难活命;如是晚来几年,只能见到三具白骨。可是你却无巧不巧的,在我们死之将至,名心渐淡的当儿,赶来了此地。”
  一阵山风吹来,吊榻突然晃动起来,萧翎心中一慌,站立不稳,一个筋斗,向下栽去。那中年文士右手一抖,手中软藤突然飞了出去,缠住了向下急坠的萧翎,手腕一挫,萧翎身不由己的翻了上来。又落在软榻之上,中年文士微微一笑,道:“害怕么?”
  萧翎道:“有一点怕。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你如学会了我们三人的武功,天下恐难再有胜你之人,你要是一旦沦入魔道,岂不是世间一大祸害。”
  萧翎道:“老前辈此虑不错,但晚辈又该将如何?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再过三月,就是我们三人比武之期,届时我当和你义父相商,想个法子在你身上加些限制。目下我先传你内功筑基之法。”
  萧翎心中暗暗奇道:在我身上加些限制,这倒是从未闻过的奇事。
  那中年文士传了萧翎坐息之法,起身离开软榻,踏着那吊榻的藤索而去。
  萧翎心想:我还道他是跳下去的,原来是借这藤索而去。
  需知那吊塌距地三十余丈,再好的轻功,也是难以一跃而下。
  那中年文士去势奇快,眨眼间,已看不见,只余下萧翎一人坐在软榻之上,他既怕山风吹动吊榻,把自己翻了下去,又怕那藤索突然断去,忧心重重,但却又无可如何,只好不去想它,依照那人传的口诀,运气行功。
  直待天色入夜,那中年文士才回到吊榻上,手中拿了几枚鲜果,和一只烤好的山鸡,笑道:“这是你两日食用之物。”交给萧翎,转身又去。
  夜色朦胧,山风渐强,吊榻的晃动,重见厉害,摇摆不定,惊心动魄。萧翎心中害怕,只好运气行功,也只有如此,才能忘去身处的险境,随时有粉身碎骨之危。
  一连两日夜,不见那中年文士回来,萧翎眼见山鸡生果尽都用完,如若那中年文士再不回来,那是只有挨饿了。一想到食物用尽,顿觉腹中饥肠辘辘,仰望云天,正是落日时分,彩霞绚烂,映照着山峰积雪,幻出了绮丽无伦的景色。
  萧翎被那景色吸引,忘去了饥饿之事,心中暗道:夕阳返照,彩霞映雪,只可惜这等奇丽景色,难有多久时光……忖思间,瞥见那白雪峰后,现出一点黑影,那黑影来势奇快,片刻之间来到谷中,已然清晰可见,正是那带自己到此的巨鸟大鹏。
  萧翎看的高兴,大声叫道:“鹏兄,鹏兄,快来带我下去,摘几枚生果。”
  他只觉那巨鸟硕大无比,世所罕见,颇似书上记载的鹏鸟。
  那巨鸟却不理他呼叫之言,双翼一敛,落入谷底,萧翎估计它落地之处,距离巨松下木屋甚近。萧翎暗暗想道:鸟儿究竟不是人,岂能解得人言。
  太阳沉下山去,绚烂的彩霞,已为朦胧的夜色掩去,天上闪起了明灭的星光,但仍不见那中年文士回来。萧翎长长叹息一声,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看来他今晚上,又不会回来了。”失望中无法排遣,只好又开始运气行功起来。
  时光匆匆,又过三天,萧翎在饥饿中渡过了三昼夜,但也在饥饿中有了成就。他赌气要忍受饥饿,把心神集中在修习内功之上,只有在真气流达四肢,浑然忘我之际,才能忘去饥饿,他虽然有着过人的毅力,坚强的性格,但却无法克服那饥饿加诸的痛苦。当他由那浑然忘我中,不时就觉腹中的饥火上腾,饿肠折转,除了忍受饥饿之外,他还得忍受那太阳曝晒的痛苦,唯一能使他忘去痛苦的,是屏弃胸中所有的杂念,忘去自己的存在,但每次由行功运息,进入那浑然忘我之境,必得先经过一番饥饿痛苦的折磨,才能澄清思虑,进入那浑然无我的境界。
  这日,他坐息醒来,忽然闻到一阵强烈的肉香,扑入了鼻中。
  回头望去,只见那中年文士面带微笑,站在身后,手中提着一只烤好的山鸡,强烈的肉香,勾动萧翎腹中饥火,恨不得伸手抢过山鸡,一口吞下,但他却强自忍了下去。
  那中年文士举起手中烤好的山鸡,递了过去,笑道:“孩子,艰苦么?”
  萧翎想到这几日受的饥饿、曝晒之苦,实非人所能忍受,但他一向嘴强,淡淡一笑,道:“一点饥饿之苦,算不了什么。”
  中年文士点头说道: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苦其心志。孩子,你的成就,大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,快把这只山鸡吃下。”
  萧翎心道:你差一点把我饿死了!接过山鸡,立时大嚼大吃起来。他腹中饥饿难耐,一只肥大的山鸡,竟然完全吃了下去,抬头看去,那中年文士,早已不知何时走去。萧翎暗暗想道:他这一去,又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,我势必又得作忍耐着饥饿的准备。
  在这上不着天,下不着地的境遇之中,他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饥饿的事,既然克服了饥饿的威胁,自是极易澄清心中的杂念,玄门上乘内功的筑基工作,就在他存心和饥饿的搏斗中,奠定了起来。果然,那中年文士这一去,过了四天,才转回吊榻上,又带来了一只烤好的山鸡和很多水果。
  萧翎内功大进,禅定的时间渐久,肉体上的痛苦,逐渐减少。
  轮转日月,匆匆时光,转眼之间,过了三月。
  在这三月之中,他尝试了从未经历的惊险,狂风大雨,闪电奔雷,软榻像一艘行驶在狂涛怒海中的小舟,起伏波荡,忽升忽沉,他担心那起沉的软榻被狂风吹翻,把自己跌摔下去,又忧虑那系在两峰上的藤索,突然断去,当真是经常面临着生死边缘。
  每当他面临惊险时,他就用禅定之法,使自己浑然忘我,在萧翎只不过用此来逃避那惊心魂魄的感觉,但他却不知这正是玄门上乘内功心法中,最难的大慧定力。
  渡过了最难的一关,正好颠倒了这上乘内功修为的法则,由深入浅,短短三月,竟然扎下了极深厚的基础。这时,他由禅定无我中,清醒过来,只觉全身气血流畅,舒适无比,似欲要腾空飞去,但下临深谷,一个忍耐不住,那将要摔个粉身碎骨,他极力按捺下心中那跃跃欲动的冲动,不得不疏导那涌集在丹田中的一口真气,渐渐的由烦恼进入寂静,那一股跃跃欲动的感觉,也随着流转的真气,消失于无形之中。
  这正是内功初奠之后,面临的最大干扰,平常之人,在这种成败交关的当儿,都有师长或同门师兄弟从旁相助,以本身真气,疏导他胸中的冲动,这一股冲动之气,如是无法疏人经脉,势必在身上到处流窜,形露于外,是暴急焦躁,内则有岔气,破穴之危,亦即道家所谓的走火入魔。萧翎凭仗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,生恐跌下软榻,竟然未借外来助力,把蠢动于胸腹间的一股流动真气,流归经脉。
  醒来时,天已入夜,冰轮高挂,月华似水,那中年文士,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软榻之上,双目中闪动奇异的光芒望着萧翎,点点头赞道:“孩子,你的禀赋,实非常人能够及得,竟然能不借外力,渡过了一次险关。”
  萧翎茫然问道:“什么险关?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你适才可有冲动欲飞的感觉么?”
  萧翎道:“是啊!但我怕从这软榻上跌了下去,只得硬把那冲动的念头,给压了下去。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这正是我玄门上乘心法要诀,孩子,你在无意中,体会得了个中的重大诀窍。”
  萧翎若有所知地点头应道:“这个,晚辈还不大了解。”
  中年文士仰脸望望天上明月,道:“此刻,已经没有时间给你说了,咱们走吧!”
  萧翎道:“去见我义父么?”
  中年文士道:“还有那柳仙子。”
  探手一把,抓起萧翎,沿着那藤索,疾奔而行。
  萧翎探首下望,只觉一阵头晕,赶忙闭上了眼睛。但觉身子悬空而行,急风扑面,心中却在担忧那中年文士抱着自己,重量增了甚多,如若藤索负荷不了,骤然断去,势必要摔一个尸骨无存。正忖思之间,突觉身子停了下来,睁眼看去,只见停身在一个积冰堆雪的绝峰上。
  这片峰顶只不过两丈见方,坚冰如镜,滑难留足,反映月光,一片通明。左面七尺外,盘膝坐着一个长发披垂、面目姣好的中年妇人,想来定是那柳仙子了。右面坐着那黄袍老人南逸公。两人都闭着两目,面容异常严肃。
  中年文士缓缓放下萧翎,也盘膝坐了下去,闭下双目,不再理会萧翎。
  萧翎站起身子,行了几步,只觉地上坚冰滑难落足,当真是举步维艰。
  南逸公忽然睁开眼来,望着萧翎微微一笑,道:“庄兄辛苦了。”
  那中年文士道:“幸未辱命,令郎确已得兄弟内功心法要诀,如若兄弟今宵不死,三年内可传兄弟衣钵。”
  柳仙子冷冷说道:“今宵咱们如是还不能分出胜败,只怕再难有比试的机会了。”
  那中年文士朗朗一笑,道:“兄弟亦有同感。”
  南逸公接道:“庄兄的内功、剑术,高过兄弟一筹、兄弟自知难以胜过他了……”
  柳仙子冷笑一声,接道:“那你是胜过我了。”右手一扬,点出一指,疾劲指风,直袭向南逸公的前胸。
  南逸公左掌一推,劈出了一掌,迎向指风,但见两人身躯,同时晃动一下。身不由己的向后滑退半尺。
  柳仙子冷冷道:“三年时光,你的掌力又强了不少。”双手连扬,点出五指。
  南逸公说:“好说,好说,柳仙子的指上功力,进境不在兄弟之下。”
  口中说话,双掌连连挥舞劈出,强劲的掌风,排山涌出,挡过五缕指风。
  萧翎正向义父行去,只因这坚冰上滑难着足,虽只数尺的距离,走起来却是十分艰苦,行及一半,那柳仙子已和南逸公打了起来,指劲掌力。交相激荡,余力不衰,波及萧翎,那里还能向前走动,就是坐也无法坐稳,这还是南逸公早已留心到他,尽量把柳仙子点来的指力引开,不使伤着萧翎。
  这时,两人打的更见激烈,那柳仙子一指连一指的点向南逸公。南逸公却是全采守势,两掌左拍右推,引开、化解柳仙子的指力。
  萧翎本想呼叫义父,但见两人掌指挥动,战斗激烈,生恐分了义父的精神,不敢随便出口。回头看去,只见那中年文士闭目静坐,对眼前激烈的打斗,恍如未见。
  忽然间,一股强猛的力道波荡而来,萧翎被那强力一撞,那里还能坐得住、直向峰下滑去。南逸公眼看萧翎被伤,心头大怒,厉喝一声,呼呼反击两掌,劈向了柳仙子。
  他虽有反击之能,但却无分心救助萧翎之力,眼看萧翎双手挥抓,却抓不住可资借力之物。那中年文士忽的反臂一抓,萧翎骤觉一股强大的吸力,把自己硬吸过去。
  萧翎举起衣袖,擦拭一下头上的汗水,低声说道:“多谢老前辈相救。”
  中年文士既不答话,也未睁动一下双目,似是连说一句话的工夫,也腾不出来。
  萧翎仔细看去,皎洁的月光下,只见他顶门之上,似是浮动着一层白气,脸色庄严肃穆,知他行功正值紧要关头,刚才出手相救,已是极度危险之事,那里还敢出言打扰,心想这三人打斗,自己势难从中排解,如若妄自行动,反而碍了几人手脚,影响所及,非同小可,但看到他们比试武功的险象,又由不得不替义父担心,唯一的办法,就是不管他们比武,当下闭上双目,竟也运气调息,想进入那浑然忘我之境,不理身侧打斗之事。但这次却是难以如愿,真气似调息不均,始终无法使心情平复下来,忍不住还是睁眼去瞧。
  这时,南逸公和柳仙子的打斗,似已不若适才的激烈,相对良久,才互攻一招,发出的指、掌,也不似刚才那般激烈,暗劲应手而生,划空风啸。他那里知道,这等看是平淡的斗法,才是真的凶险之搏,一指、一掌的攻袭,无不是运足了全身功力,而且各凭内功,硬把对方指力,掌劲,承受下来,如若有一人功力稍有不济,立时将重伤当场,轻则残废,重则殒命。
  两人互攻了一十三招之后,突然停了下来,不再出手。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光,皎月已然偏西,再未见两人出手互攻。忽然响起一声柳仙子娇脆,冷漠的声音,道:“庄山贝这五年以来,不知你的剑术如何?”
  庄山贝微微一笑,道:“柳仙子可要较量较量在下的剑道么?”
  柳仙子道:“正要领教,你亮剑出来吧!”
  庄山贝探手入怀,摸出了一把五寸八分左右的短剑,退了皮鞘,道:“柳仙子,请留心了。”
  柳仙子冷笑一声,道:“尽管施为,量你也伤我不了。”
  萧翎看那庄山贝手中短剑,只有匕首大小,不由心中暗暗忖道:你这宝剑,如此短小,岂能伤得了人……
  正自觉着奇怪,忽见那庄山贝手中短剑一震,脱手飞出,绕空打了一转,飞攻向柳仙子。
  萧翎暗暗忖道:我说呢?原来他这短剑,可当作暗器使用。
  只见柳仙子扬手一指,点向短剑。短剑吃那指力一震,在高空旋转了两次,又向柳仙子攻了过去。
  但见柳仙子指力乱点,那短剑有如生了翅膀一般,始终不肯退落,庄山贝却似由掌中发出了一股暗劲,吸住了短剑,手臂舞动,挥转之间,短剑随着团团乱转。足足过了半个时辰,庄山贝突然右掌一挥,短剑直向正西飞去。
  一道白光,疾如电奔,啪的一声,击落在一块山石上,那山石应手而裂成两半。
  南逸公道:“庄兄这驭剑之法,果然又长进了许多。”
  庄山贝一招手,收了短剑,道:“南兄过奖小弟了。”
  柳仙子道:“纵然他驭剑术独步武林,也是无能伤得我柳仙子。”
  南逸公道:“这事何足为奇,只要伤不了你柳仙子,兄弟也自信绝难伤到我……”
  庄山贝突然长长叹息一声,语意深长地道:“两位说的不错,兄弟再练五年,也难胜得两位。”
  柳仙子,南逸公各自沉默不言,其实,两人心中感慨万千,三人比了几十年,表面之上,虽然没有分出胜败,便两人心中知道,庄山贝实要强过两人一些。
  良久之后,南逸公才接口说道:“庄兄不用谦虚,庄兄如想把兄弟完全打败,虽非易事,但兄弟自知内力上恐难及庄兄绵长,如若上天能再假咱们三个人十年寿命,庄兄可能在千招内胜得兄弟。”
  庄山贝道:“好说,好说,南兄过奖兄弟了。”
  柳仙子冷哼一声,道:“南逸公,你认输了?”
  南逸公道:“兄弟说的句句真实之言。”
  柳仙子道:“你知不知道,咱们已难活过五年……”目光一掠庄山贝,接道:“如若咱们都死了,庄山贝自然是不劳而获。”她言语之间,断言自己和南逸公难以活过五年,但对庄山贝,却是不能预断。
  南逸公道:“兄弟自料能够再活上三年,那已是够长的了。”他仰脸望望夜空,接道:“唉!其实兄弟三年前,就该认输,就是庄兄这一手驭剑气功,已非兄弟所及。”
  那柳仙子虽是女流之辈,但她好胜之心,实则尤过男儿,冷哼一声,道:“武功一道博大深奥,人生短短百年,如何能够尽都学会!庄山贝驭剑气功虽然强过咱们,但掌力、指功,却是逊上一筹。”
  庄山贝忽然微微一笑,道:“柳仙子说的不错,咱们三人比武数十次始终是个平分秋色之局,唉!两位都觉着难以再践下一个比武之约,兄弟又何尝不是如此……”他脸色一整,缓缓吁一口气,道:“兄弟在近月之中,已觉出身体有了变化,不瞒两位,如是再像昔年比武一般,咱们三人都打到精疲力竭,只怕难再活上三个月了。”
  南逸公道:“这个兄弟亦有同感。”
  柳仙子望望庄山贝,又瞧瞧南逸公,突然长长一叹,道:“两位都不愿再作盛名之争了?”
  庄山贝哈哈一笑,道:“柳仙子的指法、轻功,世无匹敌,兄弟再习上三十年,也是难以及得。”
  南逸公道:“柳仙子那几手‘三元联第’、‘漫天花雨’、‘五凤朝阳’的暗器手法,兄弟更是望尘莫及。”
  柳仙子嗯了一声,突然站起身子,转身疾奔而去,眨眼间,人已下了冰峰不见。
  庄山贝一挥手,道:“南兄,能在生死交关之间,放弃了好胜之心,对咱们三人而言,都有着莫大的益处,至低限度,可以使咱们多活上两年时光。”
  南逸公目注萧翎,说道:“庄兄请多多照顾兄弟的义子,兄弟就感激不尽了。”站起身子,缓步向峰下走去。
  庄山贝道:“兄弟亦不愿使一生辛苦得来的武功,随尸骨埋葬此谷,南兄只管放心。”
  萧翎突然站了起来,叫道:“义父!”放腿向前追去。
  这峰顶积冰滑溜异常,萧翎行得两步,扑的一声,跌在地上,但他冲奔之力未消,人虽跌倒,但仍然向前滑冲过去。南逸公右手一翻,立时有一股暗劲,推了过来,力道柔和,但却很强,萧翎向前滑冲的身子,吃那力道一推,立时倒向后退去,耳际间同时响起了南逸公的声音,道:“孩子,修武筑基,最怕分心,事关你一生的成就,不要以我为念,好好的追随你庄伯伯,学习武功,他修习的玄门正宗心法,你如能得他垂青,是终身受用不尽了。”声音中充满着慈爱之情。
  萧翎只觉一股热血冲了上来,热泪盈眶的抬头望去,冰峰上,那里还有南逸公的影子。
  庄山贝突然伸出右手,按在萧翎背后的命门穴上,说道:“孩子,快些静下心来。”萧翎只觉一股热力,由庄山贝的掌心内,源源而出,攻入内腑,直透四肢百脉,赶忙运气相引。
  耳边响起庄山贝的声音,道:“孩子,你那义父南逸公,一生孤傲自负,当年我们相约到此比武,就是他的主张,山居数十年,竟是改了个性,昔年他嗜杀任性,凡是犯到他手下的人,纵然能够保得性命,亦必要落下残废之躯,武林中人,闻他之名,无不退避三舍,想不到他垂暮之年,竟然动了慈爱之念,对你这般爱护。孩子,你不能负了他一番苦心,他不仅希望我尽传所能,而且寄望你能尽得我们三人的绝学……”轻轻叹息一声,接道:“你义父用心虽苦,但此事谈何容易,尽我们余生之年,全力造就于你,你能学得多少,那要看你的造化了。”
  萧翎只觉他掌心之内的热力,愈来愈强,有如长江大河般,汹涌攻入内腑,心想说几句话,竟是难以分神。
  只听庄山贝接道:“我本想和你义父谈谈,要我尽传所能可以,但必须点死你一处穴道,使你终身一世,难通任、督二脉,这样可以限制你日后的成就,也消灭你艺成之后的狂傲之气,以你义父为人,想他绝然不至反对。适才我用传音入密之术,和他商量,竟遭他一口回绝,他说你至情至性,绝对不会为害武林,又说他昔年杀人太多,虽然杀的都是恶人,但因生性急躁,难免误伤了不少好人,他要假你之手,多积一些善功,以弥补他两手血腥之咎,你义父这般苦心,我倒不便坚持了。”
  萧翎虽想答话,但那攻入体内的热力,有如野马奔腾,全力控制,尤恐不及,那里还能抽暇说话。
  只听庄山贝接道:“这些日子里,你的成就,大大的超过了我的预想,因此,也激起了我的好奇之心,世上如能有一个人,集你义父、柳仙子和我的武功于一身,不知世间是否还有敌手?”
  他自说自话,萧翎能闻难答。
  过了片刻,萧翎已能控制那攻入内腑的热力,随着行血,运转于经脉之间。
  庄山贝突然欢一口气,道:“我还有一个私下的心愿,希望你的武功学成之后,望代我找两个人,这两个人一个是我哥哥,另一个是我的女友……”
  萧翎此刻已能抽出时间说话,问道:“晚辈如能出得此谷,定然不负老前辈的期望,尽我之能,找寻两位老前辈……”微微一顿,又道:“只不知他们现在何处?”
  庄山贝道:“唉!此事说来容易,行却很难,也许他们早已死去,也许陷身到禁宫之中……”
  萧翎听得“禁宫”二字,不由心头一震,几乎行岔了气。
  庄山贝内功精深,立时警觉,一提真气,一股强大的热流,攻入萧翎内腑,帮助他逆气归脉,低声说道:“孩子,咱们这般谈话,乃行功之间的大忌,快些澄清杂念,我再助你试攻几处真气难到的穴脉。”
  萧翎只觉他掌心之中,热力忽强,翻翻滚滚的涌了进来,心知一不小心,岔气伤脉,重则殒命,轻则残废,至少也得数月生息调理,才能恢复,怎敢轻视,果然凝集心神,澄去杂念,一心一意的运气行功,和那外来热力融合一起,冲行于经脉之间。
  渐渐的,进入了忘我之境。醒来时、阳光耀目,已是日出三竿。
  这座绝峰,高出群山,峰顶之上,虽然终年在太阳照射之下,但坚冰盈尺,凝结了数千百年,每当盛夏之日,阳光强烈,峰顶上积冰,表层融化,但阳光一弱,积水立时又成坚冰。此刻,朝阳照射在积冰上,反射出片片金芒,远山上皑皑积雪,幻出一片闪光彩霞,景色绮丽,人生罕见,不禁心中一喜,叫道:“老前辈,山峰积雪,彩霞绚烂,这景物能得几回见。”只觉空山寂寂,不闻回应之声。
  回头看去,那里还有庄山贝的人影。萧翎心念一转,是了,他把我一人留在那吊榻之上,要我全心一意,进修内功,这时,又把我一个留在这绝峰之上,必然另有作用。
  时近中午,太阳光更见强烈,萧翎曝晒于日光之下,身上肌肤隐隐作疼,但峰上的冰层,经过阳光曝晒,泛起缕缕白烟,寒冷更浓,烈日积冰,在山峰上交织成一种寒热各极的感受。萧翎为了抗拒寒热交迫的侵袭,不由得运起内功抗拒,他虽已得庄山贝玄门上乘心法,初奠内功基础,但还不知如何运气和外来的侵袭对抗,但在这寒热交迫之中,为了减少疼苦,极自然的,又会运功抵抗外来的侵袭。
  天色入夜,狂风怒吼,积冰光滑的峰顶上,风势尤为猛恶,萧翎觉着那猛烈的风势,直似要拔山而起,心中大为震骇,暗道:这风势来的如此猛恶,峰顶积冰光滑无物可攀,岂不要被吹下峰去。一种强烈的求生意志,使他挥拳在坚冰上敲打,积冰终于被他打了一个缺口,然后用手挖了一个可资攀着小洞,伏身冰上,渡过了漫漫的长夜,身上坚冰,溶化成水,湿透了他仅着的一条棉裤。原来他上身的衣服,都在悬岩石笋间,采食那千年石菌时,结作索绳之用了。
  流光匆匆,萧翎在这积冰如镜的峰顶,渡过了百日之久,一百个白天和寒夜,日晒、雨打、风吹、寒侵。
  庄山贝每隔上几日,总是来看他一次,指点那内功心法,送给他一些食物,但却绝口不谈带他下峰之事,倔强的萧翎,竟然也忍住不提。在这等艰苦、险恶的积冰绝峰之上,激发了萧翎生命中的潜能,昼抗烈日,夜御严寒,内功进境奇速。
  这一夜,蓝天如洗,皓月当空,山风轻吹,萧翎绕峰顶行了一周,月色下见群山罗列足下,不禁豪情大发,仰天纵声长啸。啸声中,忽然响起了一声轻轻叹息,道:“好一个坚强的孩子。”萧翎回头望去,只见身后六七尺处,站着一个全身蓝衣的中年妇人,百日之前,他目视三人比武之事,对这妇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一眼之下,立时认出来人正是那柳仙子,当下抱拳一揖,道:“晚辈萧翎,见过柳老前辈。”
  柳仙子微微一笑,道:“孩子,你留在这冰峰上多久了?”
  萧翎道:“今夜明月当头,刚好是一百天了。”
  柳仙子冷哼一声,道:“那酸秀才中了孔孟之毒,说什么,身担大任者,必行劳骨、饿体,把你留在这绝峰之上受苦,我就不信,不受这日晒,雨打之苦,就学不成上乘武功,走!跟我下峰去,我要叫他瞧瞧看,不受这些折磨,能不能学成上乘武功。”
  萧翎心下为难,暗暗忖道:我义父要我跟那庄老前辈学武,我虽未拜他为师,未定名份,但事实上已有师徒之实,岂可不告而去……
  正自为难间,突然一个极细微声音,传入耳际,道:“孩子,求人不如等人,你这百日之苦,并未白受,跟她去吧!”
  语声熟悉,正是那庄山贝的口音。
  萧翎抱拳一礼道:“多谢老前辈的成全。”
  柳仙子道:“我要让那酸秀才见识一下,不习玄门干清气功,亦可入登峰造极之境……”她越说越火,扬手一指,点了出去,无形劲气,激射而出,击在丈余的冰地上,嗤的一声,冰屑纷飞,那坚逾铁石的积冰,应手裂了一尺方圆、五寸深浅的凹坑,接道:“那酸秀才的干清罡气,手中利剑,未必就强过我这修罗指力。”身躯一晃,人已到萧翎身前,一把抱起萧翎,疾奔而出。
  此刻的萧翎,实已有了很好的内功,胆子大了甚多,睁眼看柳仙子,飞奔下峰的身法,有如流星飞坠,一起一落间,就是数丈,只需借物一阻下落之势,立时又飞身而起,端的是惊险绝伦、触目惊心。
  柳仙子带萧翎飞落谷底,直入那巨松下的木屋之中。
  这时,木屋中的情景,已和萧翎初见时,大不相同,只见锦帐绣被,陈设的十分豪华。柳仙子微微一笑,道:“孩子,这地方可比那山峰好些么?”
  萧翎道:“自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  柳仙子道:“我要你在这舒适的环境之中,仍然能习成绝技。”
  萧翎从此过上了安适的生活,那柳仙子好胜之心,十分强烈,萧翎生活虽然舒适,但柳仙子督促他习武却严厉异常。
  一年时光,匆匆而过,萧翎在柳仙子严厉督促之下,修罗指功大有进境。
  这柳仙子以轻功、修罗指和暗器,称绝一代,萧翎在一年苦学之中,尽得窍诀。
  一年来,他未见过义父南逸公和庄山贝,虽然两人近在咫尺,但柳仙子督促严格,竟然抽不出片刻时光,去探望两人。
  这天早晨,萧翎用功完毕,睁眼忽见南逸公和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,在木屋外面青草地上,相对而立,各出右掌相触一起,似是正在比拼内力,那和尚神色自若,南逸公却是满头大汗,处境甚是险恶。萧翎心头大震,一跃而起,冲出木屋。只见庄山贝手执短剑,站在一侧,目注双方搏斗,柳仙子却依在木屋壁上,脸上的神情极是奇异。
  萧翎一年来武功大进,心知莽撞不得,如若大呼小叫,分扰义父心神,只怕南逸公立时要伤在那和尚手中,是以心中虽然惊骇震荡,但却极力压制着呼喝的冲动。
  只听一声细微的声音,传入耳中,道:“孩子,快些过来。”
  虽然年余不见,萧翎一听之下,仍能辨出是庄山贝的声音,回顾了柳仙子一眼,缓步向庄山贝身前行去。
  那柳仙子虽然眼见萧翎由身前走过,却是视如不见。
  萧翎心中盘旋着千百疑问,放快脚步,行到了庄山贝的身前,低声说道:“老前辈,我义父形势危殆,你去替他下来吧!”
  庄山贝神色肃穆的说道:“你义父内力雄浑,还可支撑一些时候……”
  他虽是在和萧翎说话,但两道目光,却仍然注视在南逸公和那和尚的身上,关注之情形,露于神色之间。
  萧翎暗暗忖道:义父和庄山贝、柳仙子,武功各擅胜场,数十年来,就未打出一个胜败来,如是我义父不敌那红衣和尚,庄山贝、柳仙子,自然也不是他的敌手了。
  朝阳由谷口透射入来,照在南逸公和那红衣和尚的身上,那身躯高大的红衣僧人,脸上也隐隐现出汗水,南逸公形状更是狼狈,汗水湿透了整个黄袍。
  萧翎只觉热血沸腾,伸手从庄山贝手中夺过短剑。
  庄山贝忽不及防,竟然被他一把夺去,但庄山贝的武功,何等高强,右手一挥,扣住了萧翎右腕脉穴,低声说道:“孩子,你要干什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要去助义父,杀了那红衣和尚!”
  庄山贝摇头接道:“你义父尚且无能胜他,你去了岂不是白送性命!”
  萧翎道:“我虽不能胜他,但却死而无憾。”
  庄山贝低声说道:“孩子,不能冲动,今日之事,种因于数十年前,而且牵连柳仙子和你义父之间的恩怨,你虽有着很深的孝心,但你的武功,却是难挡那红衣和尚的一击,我如出手,恐将激起那柳仙子的反感,弄巧成拙了。”
  右手微一加力,夺下了萧翎手中的短剑。
  萧翎似懂非懂的说道:“难道你就看着我义父伤在那红衣和尚的手中么?”
  庄山贝脸色严肃的说道:“这一年来我和你义父,论道石室,彼此间情意甚重,如若形势迫的我非得出手不可,今日恐将是一个血溅寒山的惨局……”
  萧翎心中一震,接道:“怎么?难道那柳仙子要帮助那红衣和尚么?”
  庄山贝道:“柳仙子此刻的心情如何,连我也无法忖度,但这一年来,我和你义父,都大改了昔年那苦苦静参武学的生活,笑傲松月,石室论道,但武功却反而大有进境,始知数十年来各穷心智,实犯了欲速不达之病,妄图以苦修超越人体的极限,却忘了宁静而致远,这中间微妙消长之机,一时间,也无法给你说的清楚……”庄山贝说到这儿,突然住口不言,双目暴射出冷电一般的寒芒。
  萧翎转脸望去,只见南逸公身着黄袍,波纹荡漾,全身后仰半尺,显是已难抗拒那红衣和尚深厚的内力,不自觉脱口大叫一声。
  南逸公突然转过脸来,望了萧翎一眼,后仰的身躯,一挺而起,扳平劣势,双方又成了一个平分秋色之局。
  庄山贝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你义父不愿让你看到他败在和尚手中,运功反击对方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但愿义父能够胜过那大和尚。”
  庄山贝心中了然,南逸公这尽出余力的反击,反将要减少他的支撑时间,暗暗叹息一声,道:“翎儿,我有两句重要之言,你必得牢牢记着,全心奉行。”
  萧翎道:“什么事?”
  庄山贝道:“我一出手,你必需立刻回到你义父石室中去,在那石室中,我已手录了一本绢册,以你的才智聪明,和现已奠下的基础,只要你肯用心去学,不难尽得你义父和我的真传……”
  突然一声尖叫道:“住手!”只见那紧依木门而立的柳仙子,纵身一跃,直向场中飞去。
  庄山贝喜道:“好啊!柳仙子如肯出面……”一语未完,突见南逸公整个身子飞起了一丈多高,向外摔去。
  柳仙子本是向两人搏斗之处跃去,身子还未着地,大变已生,立时一提真气,身躯一转,向南逸公摔落之处飞去。她轻功卓绝天下,但见人影一闪,竟是先那南逸公摔落的身子而到,双臂一展,把南逸公接在怀中。
  庄山贝早已怒声喝道:“好一个黑心和尚,乘人不备,暗施算计,岂是英雄所为。”喝声中,白芒一闪,直向那红衣和尚扑去。原来那红衣和尚,在柳仙子大喝住手声中,乘着南逸公收回内力之际,陡然用出全身功力攻出一掌,南逸公骤不及防,吃他强猛的内力一震,伤了内腑,人也被震的飞了起来。
  庄山贝含愤出手;剑势威猛异常,人未到,强烈的剑气,已破空先至。
  那红衣和尚反手劈出一掌,一股强猛绝伦的掌力,直击过来。
  庄山贝一沉丹田,向前疾冲的身子,陡然停了下来,手中短剑摇挥,幻起朵朵剑花,剑气掌力一触之下,那个红衣和尚,陡然向后退了两步,庄山贝也被震的双肩晃动,身不由己的向后退了一步。
  那红衣和尚冷笑一声,道:“倚多为胜,佛爷要失陪了。”喝声中转身一跃,疾如流矢般飞奔而去。
  庄山贝未料到,他竟然会返身逃走,略一犹豫,那和尚已到三丈开外,追赶已自不及,当下提聚真气,短剑脱手飞出。一道白光疾如闪电,直向红衣和尚飞去。
  只见那红衣和尚突然回头拍出一掌,横向剑上击去,短剑旋转,悬空打了两个翻身,斜落一侧,那红衣和尚,却一伏身疾窜而去。
  萧翎眼看那红衣和尚兔脱而去,心中大急,说道:“庄老前辈,那和尚逃跑啦!”
  转脸望去,只见庄山贝闭目而立,顶门间隐隐现出汗水。
  萧翎心中一惊,怎么?难道他也受了伤么?缓步走了过去,说道:“庄老前辈,你怎么啦?”
  庄山贝缓缓睁开双目,道:“我很好,孩子,你可看到我刚才那投掷出手的一剑么?”
  萧翎道:“看到了。”心中暗想:你追人不上,那是只好把兵刃当作暗器出手了。
  只听庄山贝严肃的说道:“孩子,那就是剑道最高的心法,驭剑术,只不过我火候不够,难以身剑合一,伤敌于五丈之内。”
  萧翎口虽不言,心中却是大不为然,暗道,把兵刃投掷出手,那还算什么剑道中上乘心法。
  庄山贝又道:“那和尚虽然伤了你的义父,但他也没有讨了好去。”回目望去,只见柳仙子盘膝而坐,右掌按在南逸公的背心上,正在替他疗伤,当下又道:“孩子,咱们走远些,柳仙子内功深厚,身上又怀有二位前辈遗留人间的两粒灵丹,有她相救,你义父当可无恙,咱们不要惊扰她。”牵着萧翎,直向那短剑飘落之处行去。
  萧翎心中虽然惦念义父的安危,但却又不敢抗拒庄山贝之命,只好任他牵着行去。
  庄山贝捡起短剑,叹道:“此人武功,果是高强,我这全力一击,只不过削落他两个手指。”
  萧翎凝神望去,果见那青草地上,遗落有两个血淋淋的手指。
  庄山贝短剑一挥,挑起了两个断指,说道:“这是无名指和小指,可惜呀!可惜……”
  萧翎奇道:“可惜什么?”
  庄山贝道:“可惜我的火候,差那么一点,唉!只要能再增加一成火候,今日这红衣和尚,纵然是能够逃得性命,至少将留下一只手掌。”
  萧翎道:“老前辈这驭剑术,有了几成火候?”
  庄山贝道:“差的远,只能说初入门径,还未登堂入室。”他脸色忽然间变得十分严肃,接道:“可惜这一门绝技,或将至我而绝。”
  萧翎只觉这句话,大有含意,只是一时间却思解不透,不禁皱起眉头,苦苦思索起来。
  这时,庄山贝已带着萧翎转过几丛花树,说道:“孩子,你在想什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在想,如何才能使这驭剑术,留传世间?”
  庄山贝道:“此技非同小可,岂是人人可传,如果是禀赋不好,那就是学上一辈子,也只能和我一般,止于掷剑伤敌而已,终生难有大成。”
  萧翎暗暗想道:我如想助岳姊姊,抗拒天下无数的英雄人物,那是非得练成上乘武功不可,当下说道:“老前辈,不知晚辈可否学此神技?”
  庄山贝笑道:“你骨格清奇,乃百世难求的习武之材,如肯下苦功,十年内当有大成。”
  萧翎悠然神往,说道:“还请老前辈慈悲。”
  庄山贝仰脸望着天上一片浮动的白云,道:“尽我所知,这驭剑之术,该是剑道中登峰造极的大成之术,剑道中若还有高过此技之学,那就是我的孤陋寡闻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我义父夸赞老前辈的内功是玄门正宗,剑术卓绝一时。”
  庄山贝接口笑道:“你义父说的不错,但他说的是我胸中所知,并非武功上的成就……”他仰起脸来,长长吁了一口气,道:“我受了先天体质的限制,又是在弱冠之后,才开始习学武功,虽得良师,却是难有大成,为了不负恩师厚望,我亦曾痛下苦功,想以勤补拙,可惜禀赋难当大任,虽有良师,亦然无可奈何……”他缓缓转过头来,两道目光,凝注萧翎身上,道:“孩子,你明白我的话么?”
  萧翎先是点头,但又立时摇头接道:“我不大明白。”
  庄山贝指着草地上的两个断指,道:“那红衣和尚断指的一笔仇恨,已记在你的帐上了,唉!我们隐居这幽谷中数十年,虽然自己没有比出一个胜败,但心中却有着一种十分自负的感觉,心想,我们三人虽是今生难以分出高低,但这数十年来,静居参悟,武林中该唯我们三人为尊了。但今日和这红衣和尚一战,使我隐藏在心中的部分自负,立刻消失,而且又为你树下一个劲敌,日后你如在江湖之上行走,那和尚绝然不会放过你的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难道老前辈和柳仙子,都打他不过么?”
  庄山贝道:“他这负伤一去,定然将先找一处隐秘的所在疗治伤势,谅他受此挫折,也不敢再来三圣谷。”
  萧翎暗道:原来此地叫三圣谷,定是他们自己起的名字了。
  庄山贝轻咳了一声,接着道:“我担心的就是他日后迁怒于你。”
  萧翎道:“不要紧,我如打他不过,就跑到三圣谷来……”
  庄山贝黯然接道:“只怕我们难以活到那久时光……”
  说话之间,瞥见柳仙子急急奔来。
  庄山贝起身相迎,说道:“南兄的伤势如何?”
  柳仙子向庄山贝道:“不妨事了。想不到他竟是一个那等卑下的人,日后如若我们再见到他,绝不放过。”
  庄山贝微微一笑道:“他遁入空门,无非是装给你看……”微微一顿接道:“这样也好,南兄虽是受了点伤,但却化解了你们之间数十年的嫌怨,这点伤受的值得!”
  柳仙子目光凝注到萧翎身上,岔开话题,道:“酸秀才,你看翎儿的禀赋如何?”
  庄山贝道:“上上之才,世所罕见。”
  柳仙子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成全他?”
  庄山贝笑道:“我已答允南兄,传我所学,还要如何成全?”
  柳仙子道:“你既垂爱,为什么不要他拜列门墙。”目光一转,望着萧翎,道:“笨孩子,还不快些拜见师父。”
  萧翎应声拜倒,行了大礼。
  柳仙子娇声笑道:“翎儿虽是我南师兄的义子,但却是你的徒弟,日后他如打人不过,可是你庄山贝没有教好。”
  庄山贝脸色一整,抱拳一揖,道:“还得柳仙子多多成全。”
  柳仙子笑道:“倾尽所能,绝不藏私。”
  笑声中转身一跃,人已到两丈开外。
  庄山贝摇头晃脑的说道:“恨起来刺骨椎心,爱起来油里调蜜,此女人之所以为女人也。”
  萧翎心中虽然升起甚多疑问,但却不敢多问,只好闷在心头。
  庄山贝回顾了萧翎一眼,道:“走!瞧瞧你义父去。”
  两人行入木屋,只见南逸公仰卧在木榻之上,柳仙子站在榻旁,正在运内功推拿南逸公的穴道,见两人进屋来,微微一笑,仍不停手。
  庄山贝望了望南逸公的脸色,笑道:“南兄伤势,虽已无碍,但也得三五天养息,才能尽复神功,我暂带翎儿借住南兄石室。”
  柳仙子停下双手,笑道:“徒弟是你的,你高兴带到那里都好。”
  庄山贝微微一笑,带萧翎离开木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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