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剑雕翎 第六章 几经风险难脱困

2020-9-2 GodHank 好书推荐

  萧翎圆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,竟是没有看清楚三个人怎么走的,只觉眼睛一花,三人的踪迹顿沓,看得心中大为羡慕,暗道:这些人的武功,当真是高强的很,唉!我如能练成此等武功,那就用不着岳姊姊分心照顾我,也可助她替那死去的云姨报仇。
  只听无为道长轻轻叹息一声,缓步向室外行去。
  萧翎突觉胸中热血上冲,紧随无为道长说道:“道长不用叹气,贵派这次纷争,全由我萧翎身上而起,只要我离开此地,他们就不会再来生事了。”
  无为道长回顾了萧翎一眼,道:“好倔强的孩子。”突然纵身一跃,飞出室外,口中厉声喝道:“什么人?”呼的一掌,遥遥劈出。
  花树影中,陡然跃出一条人影,右手一挥,接下了无为道长一记劈空掌力,人却借势飞跃出两丈多远,口中冷然答道:“武当掌门,名不虚传,好雄浑的劈空掌力。”话声划空而去,一闪而没。
  无为道长也不追赶,两手左右探出,分别一捞,反身一跃,飞回丹室。
  萧翎凝目望去,只见无为道长一手抱着一个青袍道童,两人背上长剑,尚未离鞘,显然还未和人动过手,已被人点了穴道。
  无为道长在两人身上查看了一阵,突然双手齐分,拍在两个道童的右肩云门穴上。
  只听两个道童长长吁了一口气,同时转动眼珠,望了无为道长一眼,面泛愧色,拜伏地上,道:“弟子等无能,替本门丢人现眼,愿领责罚。”
  无为道长摇头说道:“起来,不怪你们,今宵来敌之强,大出了为师意外。”
  他心知这两个道童定然是被北天尊者点中穴道,以那北天尊者武功,无为道长自知尚非敌手,何况两个随侍弟子。
  两个道童伏身一拜,道:“谢师父破格施恩。”
  无为道长一挥手,道:“丹室花树之中,可能已潜伏着不少武林高人,你们在丹室一丈之内警戒,只要那隐身在花树中人,不犯丹室,那就不用管他。”
  两个道童应了一声,霍然拔出背上长剑,并肩而出,这两人吃了一次苦头,那里还敢大意,仗剑贴背而立,四外搜望敌踪。
  无为道长脸上泛现出一片深深忧郁之色,目光却投注在丹室中的青色火焰之上。
  萧翎望着无为道长忧苦的神色,心中百念杂陈,往事历历,尽浮脑际,暗暗地忖道:我萧翎怎的是这样一个不祥之人,生我那年,父亲被陷害罢官;云姨对我亲情如山,但却死于那枯井之中;岳姊姊待我好,此刻却生死下落不明。我到了武当不足三日,却替武当一派招来了许多麻烦。心念一动,愈想愈觉不错,只觉热血沸腾,突然失声叫道:“我是个不祥之人,谁也不能管我!”
  无为道长一怔,道:“孩子,你怎么了?”
  萧翎小脸庄肃的说道:“我要问你几件事情,你可不许骗我。”
  无为道长只觉他双目充满激忿之色,不禁一皱眉头,道:“孩子,你问吧。”
  萧翎道:“你说过,我如要离开此地,你决不拦阻于我,是么?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不错。”
  萧翎突然伏身拜了一拜,道:“道长待我一番恩情,萧翎终身不忘,我如能活在人世,学会武功,定当补报今日之情。”
  无为道长茫然说道:“孩子,你要干什么?”
  萧翎道:“我要离开这里。”
  无为道长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目下强敌四处,三元观中,到处杀气弥漫,你手无缚鸡之力,身上余毒未净,你要到那里去?”
  萧翎道:“不用你管。”大步向丹室外面行去。
  无为道长身子一闪,拦在萧翎前面,道:“孩子,你如真要修学武功,贫道当尽我之力,造就于你。”
  萧翎摇摇头道:“道长盛情,我感激不尽,但我不要拜在你的门下,我要走了。”
  忽听微风飒然,一个蓝衣仗剑的少年,拦在丹室门口,挡住了萧翎去路,长剑上血迹未干,顶门间汗水隐隐,显是刚经过一场剧烈的恶战。
  萧翎望了少年一眼,昂然挺胸,大步行去。
  那蓝衣少年左手一抄,抓住了萧翎,道:“不知进退的孩子,武当掌门人是何等身份,收你为徒,那是你的造化了。”
  无为道长慈和地接道:“贪念一动,灵智立闭,贫道数十年,一直严令约束门下弟子,不得妄生是非,想不到仍是免不了和武林同道,闹出这一场风波……”
  萧翎接道:“事由我起,如若我离开了武当山,他们自然不会再找上三元观了。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话虽不错,不过……”
  萧翎道:“不过什么?道长可是也想用我作饵,诱我那岳姊姊,迫她交出禁宫之钥么?”
  他这段时光之中,连连目睹江湖上的凶诈,似是长大了不少,词锋大见犀利。
  无为道长道:“贫道虽有一窥禁宫之意,但却并无用你作饵之心。”
  萧翎道:“那你为什么不放我走?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三元观激战正烈,你不会武功,如何能走得了?”
  萧翎庄严的说道:“来人虽多,但他志在擒我作饵,绝然不会伤我。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你如肯投在武当门下,贫道当不惜闭关三月,疗好你三阴绝脉,你禀赋骨格,都是上上之材,不难尽传贫道衣钵。”
  萧翎大眼睛眨了一阵,说道:“你比那北天尊者如何?”
  无为道长闻言,脸色一变,沉吟不语,良久之后,才突然一挥手,道:“师弟,放开他。”
  那蓝衣少年心中虽然不愿,但又不敢抗拒师兄之命,左手一松,放开了萧翎。
  萧翎右手腕被那蓝衣少年握了一阵,他虽然未敢用力,但萧翎已觉着血脉不畅,右腕隐隐作痛,正待举步而行,突闻衣袂飘风之声传来,几条人影疾奔而至,一字排开。
  左边两人,正是浙北向阳坪璇玑书庐主人宇文寒涛,他身侧,紧随倒提长剑的百手书生成英。
  靠右两人,却是中州二贾,这时,两人手中都还握着兵刃,商八左手拿着宝光闪闪的金算盘,杜九的左右手,分握着护手银圈和铁笔。
  那蓝衣少年突然一挫腰,直扑过去,快如电火,长剑挥转,剑花飘飘。
  无为道长低喝一声:“回来……”那蓝衣少年应声而回,来去之间,不过是眨眼工夫,就这一瞬之间,他已向中州二贾攻出三剑,迫的商八、杜九,齐齐挥舞兵刃,封架他的剑势。
  那蓝衣少年心中不服,沉声对无为道长说道:“今宵如若让这几人生离而去,传到江湖之上,岂不大损咱们武当派的威名?”
  宇文寒涛和中州二贾,似是都不愿和武当派结下梁子,对那蓝衣少年狂放的口气,都未出言反驳。
  无为道长脸色严肃,未理那蓝衣少年相询之言,两道眼神,却扫掠了宇文寒涛和中州二贾一眼,道:“诸位能在本派森严的戒备之下,闯过重重拦截,直逼丹室,足见高明了。”
  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贵派弟子,泱泱大度,未出全力,咱们兄弟才得闯过拦截……”
  宇文寒涛接道:“这话不错,如若贵派中散布要道之上的弟子,全力拼战,兄弟也难冲过重重防守。”
  无为道长淡然一笑,道:“诸位武功高强,贫道自知门下弟子之能,绝难拦挡得住,以诸位的功力,想必伤了本门中不少弟子。”
  说话之时,目中精芒闪动,不停向几人脸上打转。
  金算盘商八笑道:“咱们兄弟,虽然侥幸的闯过了贵派三道拦截,但却是兵不血刃,互无伤亡。”
  宇文寒涛道:“兄弟点伤了贵派中三名弟子,但事出非常,情非得已,兄弟不能让五剑合壁,组成贵派那扬名天下的五行剑阵。”
  但闻厉叱怒喝之声传了过来,显然尚有多处,恶战正酣。
  无为道长脸上的愠色渐渐平和,微微一叹道:“今宵中来了下少武林高手,乃百年以来,我们武当从未有过之事……”
  商八接道:“咱们做生意的幸未辱命,如约而到,不知道兄可否卖给咱们生意人一个薄面,让我们把人带走……”
  宇文寒涛冷笑一声,接道:“商兄说的未免太轻松了,兄弟在此,如想轻轻易易的带人而去,岂不是使兄弟难看么?”
  冷面铁笔杜九道:“哼哼!宇文兄,若硬想插上一脚,那咱们只有各凭手段了。”
  商八打了两个哈哈接道:“事关血本,我们兄弟赔不起这笔买卖。”
  那蓝衣少年突然接口说道:“天地辽阔,何处青山不埋骨,诸位想拼命,最好不要在我们的三元观中。”
  无为道长道:“如若贫道推断不错,定还有武林高人赶来,四位最好是能再耐心等待一会。”
  语声甫落,耳际间已响起衣袂飘风之声,三条人影,有如闪电般,疾跃而入。
  中州双贾和宇文寒涛,都不自禁的转头望去,只见来人一色的银灰劲装,黑布包头,只露出两只寒光闪动的眼睛,手中各提着一柄长剑。
  从三人飞跃身法上,和那冷电一般的眼神中,不难了然,都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。
  无为道长心头暗生懔骇,忖道:这三人不知是何等来路,竟然能闯过拦阻的弟子……
  心中念头未完,又是两条人影,并肩跃入。
  这两人装束十分怪异,左面一人,身着大红长袍,前胸之处,用金线绣了一个火炬,背上斜着一柄三尺八寸长短,儿臂粗细的青铜管子,手中倒提了一把亮银打穴镢,年纪四旬上下,短须如戟,脸长似马,一双三角怪眼,精芒外射,身高在八尺以上,头戴着一顶金冠。
  右面一人,长发披肩,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长袍,腰间却系了一条白麻绳子,手中提一支蛇头拐杖,足登着高腰白靴,这两人一入花园,放缓了脚步,大剌剌的旁若无人一般,直向丹室行去。
  中州二贾和宇文寒涛回目打量了来人两眼,缓缓向后退了两步,默然不言。
  无为道长修养过人,暗中凝聚功力戒备,但表面之上,对两人的滔滔来势,却是视若无睹。
  那蓝衣少年却是沉不住气,长剑一领,欺进三步,右腕挥摇之间,撒出一片剑花,挡住了两人,冷冷喝道:“站住。”
  那长发披肩的白衣人手中蛇头拐杖一伸,当的一声,封开了长剑,说道:“老夫三阴手刁全。”
  蓝衣少年从未在江湖上走动过,除了二位师兄,别无相识之人,就算比刁全名气再大十倍,也是唬他不住,当下长剑一振,暴闪起一片寒芒,道:“管你阴手、阳手,到了我们三元观,都不得有撒野举动。”
  无为道长望了师弟一眼,也不出言喝止,显然,这位修养过人的全真道长,也瞧出今宵局势,已难免一场凶恶的搏斗,势成水火,纵然阻止住了师弟,也是难以消弭今宵兵战之灾。
  三阴手刁全怪眼一翻,道:“娃儿胆子不小,你是什么人的门下,报个名字上来。”
  蓝衣少年冷冷说道:“武当门下展叶青。”
  刁全冷笑一声,道:“你不是老夫之敌,你想动手,请你那掌门师尊出来。”他见展叶青不过二十一二,误认他是无为道长的门下弟子。
  展叶青冷冷说道:“在下那掌门师兄身份何等尊高,岂肯随便出手,你先胜了我手中长剑,再找我师兄不迟。”
  刁全心中一动,道:“你是无为道长的师弟?”
  展叶青道:“不错,怎么样?”
  刁全道:“这么说来,倒是老夫小觑你了?”右手一抬,蛇杖陡然点出。
  展叶青右手长剑一抖,内力贯注在剑身之上,那百炼精钢的剑身,柔若软枝的闪了几闪,贴在蛇头拐杖之上,向外一滑,把刁全点来一杖,封开一侧。
  两人兵刃相触,不闻一点声息,其实这一攻一拒之间,却已暗交了一次内劲,展叶青虽然把对方蛇头拐杖封开,右臂却隐隐发麻,心中暗暗吃惊道:这怪老儿功力深厚,不可轻敌。
  三阴手刁全心中亦是暗生惊骇,忖道:此人这点年纪,内力竟如是之强,武当派能卓立武林盛名不衰,果非虚传。
  彼此交接一招,两人的心中,都有了警惕之意,谁也不敢再稍存轻敌之心。
  刁全冷哼一声道:“武当派名非幸获,老夫今宵要领教贵派中几招镇山之学。”蛇杖伸缩,疾点而出,倏忽间,攻出三招,分袭展叶青三处大穴。
  展叶青和他暗拼一招内力之后,已知他功力深厚,非同小可,自己宝剑乃轻兵刃,硬封他沉重的杖势,先已吃了大亏,当下一提真气,避开杖势,长剑侧进,横里削去,这一剑变出意外,刁全身不由己的退了一步,手中蛇头杖,突然展开,剎那间杖影滚滚,劲风呼啸,攻了过来。
 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,被迫得退了一步,心中羞怒交加,挥杖抢攻。
  展叶青长啸一声,领动剑诀,一道银虹,疾射入那滚滚杖影之中。
  这是一场武林中罕见的恶斗,但见杖影如山,裹着一道白芒,旋封扑击,敌我难分。
  无为道长双目中神光如电,凝注场中,暗中蓄集了十成功力,只要一见师弟不支,立时全力出手抢救。
  那身着红袍,头戴金冠的怪人,圆睁着一对三角眼,看着场中搏斗,脸上是一片愕然神色,似是未料到武当一派中,除了无为和云阳子外,还有这等年青的高手。
  一侧观战的宇文寒涛和中州二贾,亦都看的暗暗心惊,想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,竟能和名满江湖的大魔头三阴手刁全,打一个平分秋色。
  杖影纵横,剑光旋转,片刻之间,两人已恶斗了三十余合,仍是个不胜不败之局。
  那红衣人一扬手中亮银打穴镢,冷冷对着无为道长说道:“那一位有兴致,和兄弟玩上几招?”
  无为道长道袍飘飘,缓步行来,道:“贫道来领教几招。”
  忽听一声大喝道:“师兄且慢,待小弟先会会他。”
  群豪转目望去,只见云阳子仗剑飞奔而来,身后紧随着十二个中年道人,每人手中捧着一柄长剑,神色肃穆,大步行来。
  云阳子来势奇快,一掠而至,距那红衣人还有四五尺远近时,陡然停下了身子,长剑斜垂,肃然说道:“贫道武当门下云阳子,领教高招。”
  那红衣怪人冷森的说道:“兄弟毒火井伽。”
  云阳子道:“闻名已久,今宵幸会,主不欺宾,请出手吧!”
  毒火井伽冷笑一声道:“武当正大门派,一向讲究江湖礼数,兄弟草莽之人,不懂这个。”亮银打穴镢一扬“天外来云”,呼的一声,点向云阳子的玄机重穴。
  出手一击,就是致命的所在。
  云阳子长剑斜出“金丝缠腕”,削向井伽的握镢右腕,以攻迎攻,迫使井伽撤招。
  毒火井伽冷哼一声,道:“好剑法。”右腕一沉,避开剑势,左掌疾拍而出,同时旋身欺进,亮银打穴镢“腕底翻云”,呼的一声,由下面卷袭而上。
  云阳子长剑,幻起一朵剑花,人却疾退三步,但一退即进,侧袭而上,剑势绵绵而出,但见寒光电旋,剑花飘飘,上手就是连环八剑。
  这一轮急攻,抢尽了先机,迫得毒火井伽连连后退。
  但云阳子八剑攻过,井伽立就振腕反击,亮银打穴镢,有如灵蛇吐信,伸缩变化,极尽诡奇,招招指袭向大穴要害。
  云阳子凝神运剑,剑转如轮,精芒闪闪,门户封守的严谨无比。
  宇文寒涛目光一转,拱手对无为道长笑道:“道兄,可需要兄弟出手相助么?”
  无为道长淡淡一笑,道:“不敢有劳。”
  这时,那相随云阳子而来的十二个中年道人,已分别布成了两座五行剑阵,举剑待敌。
  武当的五行剑阵,和少林罗汉阵,驰名天下,极少有人能在剑阵合围中全身而退,这十二个道人,都是云阳子由门下弟子中,十中选一而来,可算得武当门中下一代的精英,每人浸淫剑术,都有二十年以上的工夫,对五行剑阵,更是熟练异常,两座剑阵,隐隐布成了合围之势。
  冷面铁笔杜九眼看大战形势已成,武当似是尽出全力,保护萧翎,心中暗急,低声对金算盘商八道:“老大,今宵来人虽然不少,但未必能是武当之敌,咱们难道等他们打出胜败,才出手不成?”
  商八道:“能闯到此地,岂是平凡之辈,咱们如出手过早,势必成众矢之的,那三个银灰劲装、黑布包头的人,不知是何许人物,等他们一动手,大战必起,咱们就在混乱之局初成之际,动手抢人。记着,你抢人,我开道,一得手立刻突围,千万别让五行剑阵缠上。”
  这两人暗用传音入密之术,低语相商,算计虽然不错,可惜那三个银灰劲装人,竟也似存心耗上,自从现身之后,始终一语不发,三人站成一个三角形,动也不动一下。
  这时,展叶青和刁全的恶斗,已渐入紧要关头,蛇杖、长剑,愈打愈见辛辣,展叶青胜在剑招变化灵巧,刁全却功力较为深厚,扯成平手,成了一个全力死拼的局面。
  云阳子和毒火井伽,也是棋逢敌手,难分上下,云阳子早闻毒火之名,如让他施展出毒火之技,今宵势非要吃大亏,是以长剑一路紧迫急攻,不让他腾出手来,施展毒火暗器。
  宇文寒涛仰脸望望天色已近四更时分,他别有用心而来,并未重视萧翎,眼看云阳子和展叶青都还有耐战之力打下去,也非百招内可分胜败,如不挑起一点炽烈的恶战,今宵算是白跑一趟,约定之人,还不见到,心中渐感不耐起来,目光一扫那三个银灰劲装的大汉,冷冷说道:“三位可也是为那‘禁宫之钥’来的么?”
  他心知中州双贾难缠,商八又老奸巨猾,机智过人,说不定会弄巧成拙,不惹中州双贾,却找上了三个黑布掩面的劲装大汉。
  这三个银灰劲装之人,六道目光。一齐转注到宇文寒涛的身上,那当先一人,冷冷说道:“是又怎样?”
  宇文寒涛道:“既然敢来武当山,又闯过重重拦截,绝非无名之辈,这般藏头露尾,不觉着丢人么?”
  那当先大汉道:“我们兄弟的事,不劳多费闲心。”
  宇文寒涛笑道:“那不行,在下非得看看三位的真面不可。”右手一扬,快如电光石火,向当先一个大汉扑去,五指箕张,要扯他包头黑布。
  那大汉长剑一撩,刷的一招“帘卷西风”,向上削去,出剑之快,大大的出了宇文寒涛的意料之外。
  宇文寒涛懔然跃退,避过一剑。
  那大汉仍然站在原地,不肯追袭。
  无为道长暗暗一皱眉头,忖道:这三人不知是何来路,单看这出手一剑,只怕武功不在那毒火井伽和三阴手刁全之下。
  只听宇文寒涛纵声大笑,道:“好快的剑招,就冲你出手这一剑,兄弟也得领教领教了。”扬手一掌,劈了过去。
  那大汉长剑疾举,迎着掌风劈出。
  掌风过处,飘起那大汉衣袂,但他人却依然站在原地未动。
  宇文寒涛只觉那大汉挥来一剑中,暴射出一缕锐风直逼过来,心中暗暗吃惊道,这小子竟然能把内力贯注在剑身之上。
  心中在想,双掌却连环劈出,内劲山涌,直撞过去。
  那大汉接下宇文寒涛一掌,表面虽然装作若无其事,其实心神大为震荡,只觉此人掌力雄浑,乃生平仅遇的强敌,见他双掌交互劈出,心知难以硬挡,左掌一扬,迎着宇文寒涛的掌势劈出,人却急向旁侧退去。
  另外两个银灰劲装人,一见同伴身子移动,似是已知他用心,但见两人疾快的一转,由三角形,排成一线,同时伸出左掌,抵在前面一人的背心之上。
  原来,这三人施展上乘内功中传力之法,合力硬接下宇文寒涛的掌势。
  两股潜劲一接,霍然旋起一阵狂风。
  宇文寒涛只觉一阵强大的反震之力,弹了回来,身不由己的退后了两步。
  就在四人硬拼掌力的同时,中州二贾也同时发动,商八一挥手中的金算盘,宝光闪闪的直向萧翎扑去。
  无为道长大袖一挥,怒声喝道:“两位当真未把我们武当派放在眼中么?”一股疾风,横里卷来。
  商八金算盘向前一推,但见宝光流动,响起一阵劈劈啪啪之声,口中却哈哈笑道:“道长好雄厚的劈空掌力。”身子摇了一摇,硬把一掌接下。
  冷面铁笔杜九紧随在商八身后,商八接下无为道长一击,杜九却借势跃出,右手执笔护身,左手一抄,抱起萧翎,翻身一跃,腾空而起,直向外面冲去。
  无为道长怒喝一声,大袖一挥,人如巨鹤,凌空而起。
  忽见宝光耀目,商八一式“潜龙升天”,跃入空中,金算盘呼的一声,直推过来。
  无为道长盛怒之下,右手一摆“手挥五弦”,直拍而出。
  商八金算盘“逆水行舟”,硬向无为掌上迎去。
  但闻呼的一声,商八连人带算盘,横飞出六七尺外,落着实地。
  无为道长也在一招硬拼之下,真气一懈,落在地上。
  商八长叹一声,道:“武当掌门,功力果然非凡,兄弟不是敌手……”
  无为道长冷冷接道:“如若当真让你们把人抢走,武当派还有何颜在江湖上立足。”
  喝叫声中,人已扑近商八,右手五指箕张,抓了过去。
  商八挺着大腹,身躯肥胖,但动起手来,却是灵活异常,身子一转,避开无为道长一击,说道:“咱们兄弟血本有关,因此不得不动点心眼了,道长右手之上,已然中了剧毒,如着勉强运气动手,不出十招,毒性即将发作。”
  无为道长呼的一掌迫得商八退了两步,抬起右手一看,果见掌心五指之上,有着无数黑点。
  金算盘商八接道:“兄弟早知道道长的武功高强,内力深厚,那寻常的暗器毒物,绝难伤得道长,因此,不惜工本,在算盘之内暗藏了化血金针,此物出自西域天山一门,用千年寒铁制成,细如牛毛,浸有奇毒,锐利可穿铁石,纵然是金刚之躯,也难抵受得住,道长想必是早已听说的了。”
  无为道长低头看去,果见手掌之上,一片紫黑,逐渐向手腕之上蔓延,连忙止住右臂行血,左手连挥,自点了几处穴道,冷冷说道:“贫道可以断去这只右臂,决不受你们中州二贾的威胁。”
  商八回目一顾,只见杜九左手抱着萧翎,右手铁笔飞舞,左冲右突,身外剑光重重,密如光幕,已陷入武当名震天下的五行剑阵之中,不禁暗暗叫苦。
  他久走江湖阅历丰富,心中虽急、表面上仍能保持镇静,微微一笑、道:“贵派名门大派,武当三元观天下皆知,纵然今宵你留下萧翎,但此后登山的武林人物,必然是络绎不绝,不像我们兄弟,可以隐秘行踪,流浪天涯,何况那‘禁宫之钥’并不在萧翎身上,我们兄弟只不过是答应了岳小钗,保护这萧翎的安全,让他们姊弟相见,一言如山,不容损坏招牌。江湖上以讹传讹,好像是谁要带去萧翎,就可轻易取得那‘禁宫之钥’。试想那岳小钗既落入我们兄弟手中,这萧翎岂能真有大用不成,道长请三思兄弟之言,是否有理。”
  无为道长冷冷说道:“话虽不错,但贫道已答允相护萧翎,岂肯为一身之生死,有违承诺之言。”
  商八突然收敛起嘻笑之容,肃然说道:“道长,咱们兄弟只不过有些爱财,其实,我们积敛的财宝、古玩,虽深宫内苑,也是难以及得,这些身外之物,生带不来,死带不去,咱们兄弟一旦死去,这些东西还不是一样的辗转流失。论说是早该收山,只是一点贪念,甚难遏止,再加上一点好名之心,情不自禁的又接下这笔生意。我兄弟做买卖虽然施展心机,迫人就范,但却从没有强抢豪夺之事,在下兄弟一生中,亦从无毁约弃诺之事,兄弟今宵愿向道长许下一个诺言,那‘禁宫之钥’如若是在中州双贾手中揭开,定当算你道长一份。”
  无为道长冷然一笑,道:“贫道岂能是屈服在威迫利诱之下的人。”
  商八正容说道:“咱们兄弟,只不过是贪财,但还有要命的人物……”
  突闻一声惨叫,传了过来,三阴手刁全突然倒拖蛇头拐杖,疾跃而去。
  毒火井伽听得刁全惨叫之声,心中一寒,疾攻两招,一挡云阳子的剑势,腾身而起,一跃三丈,伸手去拉背后青铜管子。
  云阳子知那铜管之中,藏着井伽赖以扬名的毒火,此火恶毒无比,如若被他施放出来,势必有人遭殃、心中大急之下,厉声喝道:“鼠辈敢施毒火。”一提真气,连人带剑直飞过去。
  他举动虽快,但仍是晚了一步,那毒火井伽,已取下了背上的青铜管子。
  就在千钧一发之间,一股暗劲悄然涌至,井伽闷哼一声,打两个踉跄,手中那青铜管子,跌在地上,他想伸手去捡,但云阳子已连人带剑飞奔而至,剑光幻出朵朵银花,当头罩落。
  毒火井伽来不及再捡地上青铜管子,倏然飘退七尺。
  耳际间响起三阴手刁全的阴沉之声,道:“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咱们走。”
  一个中年道人,长剑一摆,斜里冲了过来,却被五尺外的刁全扬手一记阴风掌击中,那道人只觉全身一寒,身子摇颤,向厅退去。
  云阳子左脚一抬,挑起地上的青铜管子,左手接过,张口咬住长剑,腾出右手,扶住那摇摇欲倒的中年字人,低声说道:“快些坐下,运气疗伤。”
  抬头看时,毒火井伽和刁全已借机遁走,隐入夜色之中不见。
  金算盘商八目光一掠场中变化,探手入怀,摸出一粒丹丸,道:“此药可解那化血之毒,道长快请服下,再用气迫住毒针,施用磁铁吸出,以道长的功力,休养上一两天,大概就可以复元了。你刚才那一记内家上乘无形掌力,击落了毒火井伽的青铜管子,但只怕也将使那化血之毒,趁机浸过你封闭的穴道之中……”
  话至此处,声音突然转低,道:“谨防那宇文寒涛,道长虽然不在江湖上走动,但却弄巧成拙,因他这份神秘,更增加了你的重任,道长任重道远,切不可轻贱生命,在下言尽于此,我要走了。”一挥手中金算盘,直向五行剑阵之中冲去。
  云阳子长剑一振,挟一阵道袍飘风之声,冲了过来,寒芒一闪,直点商八背心。
  商八回手一抡,宝光闪动,响起了一声金铁交鸣,挡开云阳子手中长剑。
  云阳子只觉右臂微微一麻,心头暗暗吃惊,忖道:中州二贾之名,果不虚传,功力尤在那毒火井伽之上,心中在想,手中的剑势未停,剎那之间,连续刺出三剑。
  商八抡动手中金算盘,劈劈啪啪声中,硬接下云阳子的剑势。
  无为道长手中托着商八交来的药丸,沉思片刻,突然仰脸吞下,沉声说道:“师弟,散开五行剑阵,放他们走。”
  云阳子怔了一怔,长剑领动,化解开五行剑阵。
  商八低声说道:“有劳道兄。”
  挥动金算盘,当先开道,冲出围困,转眼间,消失于夜色之中。
  三元观中,虽仍有重重拦截,但两人武功高强,武当弟子又早奉令谕,不可死拼,不到顿饭工夫,两人已闯出了三元观。
  冷面铁笔杜九回首望着三元观,长长吁一口气,道:“牛鼻子老道那五行剑阵,果然是利害的很。”
  商八无限感慨地长叹一声,道:“老二,做完了这笔买卖,咱们也该洗手归隐了。”撩起长衫,放好金算盘,当先大步而行。
  两人放腿一阵疾奔,天色黎明时分,已到武当山下。
  商八霍然停下脚,回头问道:“老二,那娃儿怎么了,听不到一点声息。”
  杜九道:“我点了他的穴道。”
  原来萧翎被杜九抱起,不停挥动手脚挣扎,在强敌环攻之下,杜九只好点了他的穴道。
  商八举手连挥,推活了萧翎的穴道。
  只听萧翎长吁一口气,睁开了双目。
  这时,天色已亮,晨曦中,景物清晰可见。
  萧翎转动一下大眼,望了两人一眼,冷冷的说道:“可是你们两人带我出来的?”言词之间,大不客气。
  杜九道:“难道那几个牛鼻子老道,还能真的拦住我们兄弟不成?”
  萧翎道:“你们带我到那里去?”
  商八道:“去见你那岳姊姊。”
  萧翎道:“你们的武功很好,竟然能在三元观中,把我抢了出来……”
  杜九道:“中州双贾,数十年来的金字招牌,岂是容易闯得的么?”
  萧翎道:“你们两人武功虽然高强,但作事霸道,为人险恶,我所不喜……”
  杜九怒道:“小鬼头,你敢骂人。”举手一掌,拍了过去。
  商八横出一臂,架开杜九掌势,笑道:“小娃儿,你的胆子不小……”
  萧翎一挺胸,道:“打什么紧,顶多不过是一个死字。”
  商八怔了一怔,道:“好倔强的孩子。”
  杜九道:“你可尝试过那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的滋味?”
  萧翎道:“那有什么?杀一刀是死,杀上千刀百刀也是死,我不怕死,还怕你杀我几刀么?”他幼小诵读杂学,胸中记下了甚多一知半解的故事,这几句话说来,竟是昂胸、挺首,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气。
  杜九目中寒光一闪,冷冷说道:“好啊!今日要不让你吃点苦头,你这娃儿当真是不知天有多高,地有多厚了。”举手一指,点了过去,手指将要触及萧翎,突然又收了回来,长叹一声,道:“我杜九要和你这个小娃儿一般见识,那还能在江湖之上混么?”
  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小娃儿,咱们毫无加害之心,我背着你赶路吧!”
  萧翎双目圆睁,道:“我有两只脚,自己会走。”大步向前行去。
  杜九右手一伸,抓向萧翎右臂,却被商八拦住,笑道:“让他自己走吧!”
  萧翎凭着锐气,竟然一口气走出了七八里路,但他身体虚弱,岂能久支,行来大是不易,只累得满脸汗滚如雨,衣裤尽湿,两腿一软,栽倒地上。
  商八伸手一把抓起萧翎,笑道:“孩子,累了吧?”
  萧翎举袖一抹脸上汗水,挣扎着叫道:“放开我!”
  杜九一皱眉头,道:“老大,这娃儿个性倔强,我瞧还是点了他穴道带他走吧!”也不容商八答话,伸手点了萧翎的睡穴。
  萧翎在晕迷之中,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。
  待他醒来之时,见自己正卧在一木榻之上,耳际间水声奔腾,不知置身何处。
  转目望去,只见商八面含微笑,停身在木榻旁侧,说道:“娃儿,睡醒了么?可要吃点东西?”
  萧翎一挺身,坐了起来,道: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  商八道:“长江之中,咱们现在一艘大船之上。”
  萧翎只觉头重脚轻,眼前金星乱闪;但他仍然下了木榻,手扶船板,向舱外行去。
  商八身子一闪,让开了去路。
  萧翎扶着板壁,行出舱去,一阵江风吹来,神智陡然一清。
  艳阳高照,水天一色,江流滚滚,浪花翻白,远处帆影点点,心胸为之一阔,自己正停身在一艘双桅巨帆的大船之上,行驶在江心之中。
  身后传来商八柔和的声音,道:“孩子,江风甚大,你要站稳了脚跟。”
  萧翎回头望了商八一眼,凝目沉思不言。
  商八只觉他目光变化不定,似在想着什么心事,不禁微微一笑,道:“孩子,你在想什么心事?”
  萧翎道:“我在想我虽然不喜你们为人,但你们也不算很坏的人,日后我如练成武功,不杀你们就是。”
  商八哈哈大笑,道:“你要跟什么人习练武功……”
  舱门口人影一闪,冷面铁笔杜九已到甲板之上,冷冷一笑,道:“娃儿,这当今之世,只怕还找不出能够教得你能杀了我们的师父。”
  萧翎忽然想起无为道长,听到那北天尊者之名后的紧张神色,当下冲口而出,道:“那北天尊者如何?”
  商八呆了一呆,道:“北天尊者,你在那里听到了他的称号?”
  杜九冷哼一声,道:“小娃儿,满口胡言,那北天尊者,早已死去多时,难道又还魂重生不成?”
  萧翎道:“你可是不信么?”
  杜九道:“自然是不信了。”
  萧翎道:“好吧!你不信,那就算了。”
  商八却是神色凝重的沉思片刻,道:“孩子,你当真见过那北天尊者么?”
  萧翎道:“自然是真的了,我为什么要骗你……”
  忽听橹声咿呀,一只小船破浪而来,将近大船时,突然飞起一条人影,扑向萧翎。
  商八怒喝一声,一掌劈去。
  萧翎身子虚弱,吃那掌力荡起的风势一逼,双脚站立不稳,一个筋斗,栽入了那滚滚江流之中。
  那跃飞向大船的人影,突然一个大转身,直向那波涛汹涌的江流之中落去。
  中州双贾武功虽然高强,但两人不解水性,眼看那人投入水中不见,只有干瞪眼的份儿。
  转眼望去,只见那小船后梢之上,端坐着一个身披蓑衣,头戴竹笠的大汉,背对大船而坐,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  只见他一手掌舵,一手支颐,小舟在滚滚江流之中起伏不定,但始终保持着稳定的航向,保持着和大船的距离。
  冷面铁笔杜九低声说道:“那身着蓑衣的人,绝非正当来路,我先去把他生擒回来……”
  商八道:“老二不可……”
  杜九动作奇快,商八话刚出口,他人已飞起了一丈多高,悬空一收双腿,变成头下脚上的扑向那小舟之上,人未落地,右手五指,已向那身披蓑衣的大汉抓去。
  眼看五指就要搭上那大汉的肩头,那大汉突然一伏身子,险险让过一击,人却借势跃入江流之中。
  杜九这一招“飞鹰搏兔”的身法,可算得到了炉火纯青之境,飞跃扑击之间,不带一点声息,那大汉竟能够在指力近身之际,险险避过,杜九立时警觉到,遇上了劲敌,当下一提真气,双臂一振,双脚先踏在船头。
  他生平不知水性,此刻生怕那蓑衣大汉突然自水中冒起,趁机将他翻落水中,是以身形不敢在小船之上停留,竟在这滔滔江水之上,施展“大力千斤坠”的内家绝顶身法。
  但见他身形落处,那小船竟随之向下猛然一沉,两旁江水,涌泉般飞溅而起,杜九的身形,也借着这一踏之势,冲天而上。骤眼望去,宛如一尾蓝色鲤鱼,突然自如山江浪中跃出,凌空一个转身,借着双臂一抡之势,掠上了大船,双足一沾船板,身形立刻稳住,双掌护胸,目光四扫,不敢有丝毫大意,显然,直到此刻他还是生怕那大汉自水中突施袭击。这冷面铁笔多年来未在江湖栽过筋斗,端的不是侥幸,胆大心细,处处谨慎。
  那知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,非但萧翎踪影不见,那两条投入江中的大汉竟也未再露面。
  放眼望去,只见大江浊浪滔滔,奔流东去,那小舟已然翻覆,在江流中缓缓打转。
  此刻虽是午后,但残冬未尽,江面甚是凄清,除了这一大一小两艘船外,附近一里之内,却瞧不见别的船只。
  商八、杜九两人对望了一眼,面上都现出惊奇之容,杜九沉声道:“老大,你瞧他三人若是自水中钻出,咱们会瞧不见么?”
  商八微微一笑,道:“咱们兄弟又不是瞎子,怎会瞧它不见。”
  杜九沉声道:“既是如此,他们显然是还未出来。”微一沉吟接道:“这两人既是有备而来,水性必是十分精通,想必不会在水中淹死。但那萧翎如何能在水中闷得许久,怎地直到此刻,还未出水?”
  商八道:“他们不上来,咱们又不能下去,就这样耗着吧,看是他们闷得住,还是咱……”面色突然一沉,闭口不语。
  他平日满面笑容,团团和气,纵然临敌对阵,亦似行若无事,若非情况十分严重,绝不致如此,杜九与他多年兄弟,自是知道他脾气,当下屏息静气,也不敢胡乱开口。
  只见商八俯首沉吟半晌,方自缓缓道:“老二,你快去下游巡视一下,那两人可是带着萧翎自水底潜至下游上岸,你我却在此呆等,岂非冤枉。”
  杜九心头一震,道:“不错……”方自举步,却又缩了回来。
  商八道:“你还等什么?”
  杜九道:“江水滔滔,难以施展轻功,下游如何去法?”
  商八道:“运筹料敌,乃老大的事,如何去法,是老二的事了。”
  杜九呆了一呆,道:“小弟遵命。”
  微一挫腰,身形突又跃起。
  只见他去势有如海燕凌波,身形一闪,又自跃上了那只小船。
  小船舟底朝天,难以操桨,但船身覆在水面上,船舱与江水间有一段中空,却是稳妥已极,再也难以沉覆,杜九既不识水性,亦不识操舟,这覆舟对他来说,实比不覆还要好许多。
  商八见他身形落下,方才微微一笑,道:“去吧!”扬手挥出一股掌风。
  这掌风看来并不凌厉,但力道之大,却令人难以置信,那小船竟随着他挥手之势,箭一般顺流窜下,杜九回首一笑,气贯丹田,反手又是一掌击向船后的江水,江浪山涌而起,小船自然向前窜去,他接连挥掌,小船顺流而下,端的快如离弦之箭,船后江水此起彼落,波涛如龙,景象更是壮观。
  商八卓立船头,眼见小船顺流飞奔,目光四扫,不敢丝毫松弛,他早已令那梢公掌稳了船,让大船在水中打转,那两条大汉只要稍一现身,商八的暗器与掌风便要令他们浮尸江上。
  忽然间,上流一艘乌蓬船扬帆而来,商八精神一震,目光如鹰,气布四周,那两条大汉若想跃上这艘乌蓬船而不被他发现,实是难如登天。
  那乌蓬船来势好快,两船擦身而过,霎眼间便又去远,渐渐变为一点黑影,渐渐在江水间消失无踪。
  但江水间仍是毫无动静,冬日昼短夜长,眼见日色已沉,夕阳映得万丈江水,金鳞闪动,江水中几曾钻出半条人影?
  商八面色越来越沉重,双眉也皱得更紧,直到黄昏时分,杜九方自雇了条小型快舟回来,两人面面相觑,良久良久,都说不出话来。
  杜九神色疲倦,似已累得精疲力竭,显然,他在下游搜寻得必定十分辛苦,但他素性不喜多言,只沉声说了句:“找不着。”
  商八知道他必已尽力,也不问他。
  又过了良久,杜九忍不住长叹一声,缓缓抬起头来,道:“老大,你可猜得出那两条大汉,究竟是什么来历?”
  商八叹道:“我非但猜不到那两人来历,就连人家武功强弱都难以断定……唉,看他方才避过你那一招‘飞鹰搏兔’的身法,似是武功绝高,但又怎知他不是被你那一招逼入了水中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两人又复默默无言,他两人行走江湖多年,虽非事事称心,但似今日这样的扎手,却是生平从未遇到。
  江船顺流而下,那梢公探首数次,方才壮起胆子问道:“两位要在那里泊岸?”
  金算盘商八冷哼一声,扬手一掌,劈在那江面之上,登时波翻浪涌,滚滚浊流中,涌起了一个巨大的水柱。
  那梢公晴叫一声,我的妈呀!缩回头去,那里还敢多问。
  只听商八纵声长笑,声如龙吟,直冲霄汉,良久之后,才收住大笑之声,脸色严肃的说道:“老二,咱们数十年的金字招牌,想不到竟然砸在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之手。”
  冷面铁笔杜九接道:“河流滚滚,也许那两人和萧翎早已沉尸江心了。”
  商八长叹一声,道:“不论萧翎生死,但咱们不能带他回去,还有何颜去见那岳小钗呢?”
  杜九道:“事非得已,难道就不能从权应变?”
  商八双目一瞪,厉声喝道:“什么?难道咱们要自毁数十年坚守的诺言?”
  他平常之时,总是面带微笑,不论遇上何等大事,始终不动怒火,但此刻却似完全变了一个人般,一张圆团团的脸上,暴起了一片紫红,双目圆睁,激动、愤怒,完全流露于神色之间。
  冷面铁笔杜九道:“咱们数十年来,一诺之信,从无更改,眼下既难把那萧翎带交给那岳小钗,自是无颜再去见她,也无颜再见天下英雄,岂能再向人讨那‘禁宫之钥’。”
  这中州双贾在江湖之上走动,虽然处处谋利自饱,但却从未失信于人。一言既出,绝不更改,武林道上对两人这坚守信诺举动,早已有了极深的认识,只要中州双贾一句话,那是无不坚信,两人也以此沾沾自喜,奉作金字招牌。此刻萧翎沉江失踪,生死不明,也是商八对岳小钗许下的诺言,无法兑现,他一生以此自重武林,这时,顿觉豪气尽消,无颜面再在江湖之上走动。
  杜九长长叹息一声,道:“事已至此,大哥也不用大过自责……”
  商八突然抬起头来,一双炯炯的眼神,凝注在杜九的脸上,接道:“老二,咱们兄弟合伙数十年,历生死共患难,可算是情重骨肉,想不到数十年的英名,信用,竟然毁于一旦,为兄已有了自处之道,但却不愿强迫兄弟,和我同走此路……”
  杜九激动的说道:“大哥说的什么话,中州双贾,有如秤不离锤,锤不离秤,大哥请说明咱们应走之路,做兄弟的皱上一下眉头,那就算不得堂堂七尺男儿。”
  商八一拍大腿,道:“好!咱们砸了招牌,那就是无颜再在江湖之上走动了,从此刻,江湖上算是没有咱们兄弟两人,别提去见那岳小钗了,我要易容改装,追查那萧翎下落,一日不得萧翎,咱们就一日不复中州双贾之名……”
  杜九道:“如若萧翎淹死在江中呢?”
  商八哈哈一笑,道:“那咱们中州双贾之名,也算随着那萧翎永沉于滔滔的江流之中。”
  杜九轻轻叹息一声,道:“如若那萧翎还活在世上,咱们兄弟就还有复名之日。”
  商八道:“只要咱们能把那萧翎带交给岳小钗,实现了承诺之言,中州双贾之名,岂不更加见重于江湖。”
  杜九道:“好吧!反正咱们和那岳小钗相约之言,也未确定日期,十年八年,也不算失信于她。”
  商八心念既经决定,激忿之情,大为消减,回顾了驶船的艄公一眼,道:“船靠江岸。”
  那艄公适才见到两人身手,那里敢分辩半句,明知不是码头,强行靠岸,要冒着触礁之险,但也只有硬着头皮向江岸靠去。
  商八似是急欲下船而去,距江岸还有两丈多远,突然纵身而起,有如巨鸟凌空,飞落到江岸之上。
  杜九掏出一锭黄金,放在甲板上,紧随商八身后,飞落江岸。
  这是一段十分荒凉的江岸,放眼一片碎石、淤泥,数里内不见村落。
  三株古老的垂柳,并生在一处,矗立在江岸上。
  商八望了那古老的三株垂柳一眼,缓步走了过去,暗运内力,挥指在正中那株老柳之上写道:丙寅十一年二月二日,萧翎在此落江,中州双贾留书。
  金算盘商八写完之后,仰天大笑一阵,道:“这行留书,算咱们兄弟给那岳小钗的交代,也给那些有心夺取那‘禁宫之钥’的武林同道一个无法揭开之谜。”
  杜九道:“不错,多邀一些武林人物,陪陪咱们兄弟,找找那娃儿的死活。”
  商八仰脸望着西沉落日,突然纵声长啸,转身疾奔而去。
  且说那萧翎被商八劈出一掌带起的掌风,震落江中,只觉全身一凉,直向下面沉去,暗叫一声:完了!
  他虽生来身体虚弱,但性格倔强,坚毅过人,在这生死之间,心神不乱,闭住呼吸,随着那滚滚的江流,忽沉忽浮,正感气闷难支,忽觉身体被人一把抱住,向上升去,同时有一根竹管,伸入了口中。
  萧翎正觉得难过,立时借那管子,吐出一口闷气,但感身子被人抱着,在水中游行,江水混浊,双目难睁,无法看清那人、但口中借那竹管呼吸并无气闷难过之感。
  中州双贾,虽然走了大半辈子江湖,见闻广博,但两人不会水中工夫,那能想到来人借一根竹管之力,维持住萧翎的生命,不让他闷死,江流起伏,竹管微小,虽然浮出水面,也不易看出来。
  萧翎身子被人抱住,也不知在水中泡了多久,但感全身愈来愈冷,手脚都已冻僵,浮出水面时,全身已难挣动。
  但他神志尚还清醒,觉着被人放在榻上,脱去衣服,盖上棉被,身子逐渐回暖。
  睁眼看去,自己正卧在一座小舱之中,天色早已入夜,舱中点着一支烛火,一个身披蓑衣的老者,年纪五十上下,留着山羊胡子,正和一个三旬左右,身着黑油布水靠的大汉,对坐喝酒。
  两人的菜肴十分简单,一盘干鱼,一盘炒花生,便盛酒的杯子,也是吃饭的大碗。
  萧翎伸动一下手脚,暗暗忖道:看来这两人,也不是好东西,八成也是追问那“禁宫之钥”的人。
  当下转过脸去;不望两人。这两人也不和萧翎多言,吃完酒,立时起碇行去。
  萧翎睡在舱中,但闻怒潮澎湃,水声隆隆,小船似是逆水而行。
  他的身体本已虚弱,在水中泡了几个时辰,早已疲累不支,晕晕糊糊的睡了过去,醒来已是红日满窗。
  那身披蓑衣的老者,送来饭菜,打量了萧翎一眼,放下菜饭,离舱而去。
  萧翎腹中饥饿,只好坐起身来自用,那两人很少进舱,一日过去,也未与萧翎说一句话。
  天色渐渐入夜,满天繁星,捧出来一轮明月。
  那大汉走进舱来,道:“下船了。”
  也不容萧翎说话,一把抱起,背在背上,跳下船向前行去。
  借着月光看去,只见那人手足并用,向一座峭壁之上爬去,回头探视,峭壁千寻,江河奔腾,景象吓人。
  萧翎暗道,完啦!他把我送上这等险峻的高峰之上,不知是何用心?
  那人动作甚快,爬了一顿饭工夫,已然将近峰顶,却不料他突然向右一折,转入了一个黑暗山洞之中。
  萧翎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,心中倒很坦然,只觉那人左弯右转,走的速度甚快,行了很久、才陡然停下来用手向前面一推,呀然声中,眼前忽然一亮。
  那大汉放下背上的萧翎,整了整衣衫,肃容而立。
  萧翎打量四周一眼,但见这座石室,不过两间房子大小,顶上高吊着一盏琉璃灯,四壁莹莹如玉,室中除了一张松木椅子之外,别无陈设,心中暗暗奇怪,忖道:这人把我带入这山洞之中,不知是何用心?
  正忖思间,突听一阵轻咳,石室的一角缓缓开启出一扇门来,走出一个青衣少年。
  那身着黑衣的大汉,欠身对那少年一礼,说道:“幸不辱公子之命。”青衣少年一挥手,那大汉退了出去,回手带上了石门。
  石室中,只余下萧翎和那青衣少年二人,只见那青衣少年一招手,低声说道:“小兄弟,你不要害怕……”
  萧翎一挺胸,道:“我不怕。”
  青衣少年先是一怔,继而淡淡一笑,道:“你的胆子很大,家父特令人请你到此,只不过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,只要你据实而言,绝不会伤害于你。”
  萧翎道:“你们尽管问吧!”
  那青衣少年举手一招,道:“小兄弟请随我来。”
  萧翎随在那青衣少年身后,进了那启开的石门。
  这间内室,比外间大了很多,靠后壁处,有一张椅子及铺着虎皮的木榻,榻上面侧卧着一个老人,身上盖着棉被,看样子,似是正在卧病。
  青衣少年轻步行近木榻,低声说道:“爹爹。”
  只听榻上老人长长吁了一口气,缓缓转过身子,道:“扶我起来。”
  青衣少年双手齐出,扶那老人坐起来,拉一下棉被,围在他身上。
  萧翎凝目望去,只见那老人骨瘦如柴,全身只余下皮包骨头,但骨骼粗大,想他当年未病之前,身躯定然十分魁梧。
  那老人两道目光,凝注在萧翎的身上,望了一阵,说道:“孩子,你识得岳云姑么?”
  萧翎心中暗道:这人忽然提起我云姨,不知是何用心?口中却朗朗应道:“自然识得了,那是我姨母。”
  瘦老人一皱眉头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萧翎道:“我叫萧翎。”
  瘦老人道:“江湖之上盛传那岳云姑得到了‘禁宫之钥’,此事是真是假?”
  萧翎道:“自然是真的了。”
  他答话坦然,干脆,倒是大大的出了那瘦老人的意外,呆了一呆,又道:“她得到‘禁宫之钥’,可是天下武林之敌,不知她此刻身在何处?”
  萧翎黯然一叹,道:“死了……”
  那枯瘦老人脸色忽然大变,道:“这江湖传说她逝世之讯,是当真了?”
  萧翎道:“是啊!云姨虽然死去,但面目如生,除了不会说话行动之外,和活着一般无二。”
  那枯瘦老人心情似是受到了巨大震撼,热泪盈眶,神色凄伤,低声对萧翎道:“孩子,那岳云姑可有子女么?”
  萧翎道:“有一位姑娘。”
  枯瘦老人一挥手,说:“你去休息吧!江湖之上,到处张满罗网,追查你的行踪,但在此地,你可放心的玩耍,不要担心事了。”
  萧翎心中甚多疑窦,正待出言相询,那青衣少年却忽然伸出手来,抓住萧翎右腕,道:“小兄弟,我带你去休息吧!”也不容萧翎答应,硬把他牵出石室。
  这山腹密洞,半出天然,半由人工修整,到处是开阔的石室,那青衣少年,带着萧翎绕行一阵,扬手指着一间石室,说道:“这间石室,就是你养息之处,进去瞧瞧吧!有什么事,你招呼一声,自会有人过来效劳。”
  这青衣少年,对萧翎似甚厌恶,也不待萧翎答话,立时转身而去。
  行出室门,突然停了下来,回顾萧翎说道:“你最好学安分一些,不要乱跑,免得招惹了杀身之祸。”
  萧翎道:“什么事?”
  那青衣少年道:“告诉你,你也不懂,你只要记住除你室中之物以外,不论见到什么希奇古怪的事物,都不要妄生乱动之念,那就够了。”转身急行而去。
  萧翎望着那消失的背影,心中不自禁生出来强烈的反抗意识,暗道:你不让我看,我偏要到处瞧瞧不可。
  他生性倔强,想到就做,缓步离开石室,沿着石壁向里行去。
  这山腹石洞,岔道虽多,但要属主洞最为广大,萧翎信步而行不知走了多少时光,穿行过多少岔道,忽听轰轰隆隆,水声奔腾,不禁心中大奇,暗道:这石洞之中,那来的水势奔腾之声?
  凝神听去,清晰异常,似是那奔腾的水声,就在前面不远之处。
  萧翎忽然想着,这一座山腹石洞之内,充满着神秘,似是每一座紧闭着的石门内,都有着一件隐秘新奇的事物。
  忖思之间,那石道已到了尽处,奔腾的水声,也更加清晰,似是就在石壁外面。
  萧翎伸手摸去,石壁上生满了青苔,这地方不但人迹罕至,而且异常阴湿。
  忽然间,手指触到了一块突出的石头,微一用力,那石头竟然有些活动。
  萧翎心头大急,不自禁用力一旋。
  只听一阵轧轧之声,传入耳际,整个石壁,开始动摇起来。
  萧翎大惊,骇然而退。
  忽然间亮光透入,水气拂面,那当前的石壁,竟然裂开一扇门来,敢情那突出的石块,是这暗门机关的枢纽。
  开裂石门之外,有一条倒垂的宽大瀑布,整个的石门,都在那瀑布笼罩之下,声势夺人,蔚为奇观。
  萧翎瞧了一阵,忍不下好奇之心,缓步向前行去。
  这座石门,宽约三尺,萧翎双手扶石壁,探首向外望去,只见峭壁千寻,下面是一道深不见底的绝壑,瀑布由山峰上直垂下来,因水势太过猛烈,冲力奇大,一泻而下,看上去,有如一道水帘,垂在洞口,其实相距石洞还有一丈多远,除了可见日光隔水透入之外,景物尽被那水帘挡住。
  萧翎看得大是神往,暗道:行过万里路胜读万卷书,这话当真不错,此等险绝的奇景,岂是在书上能够看得。
  正自看的入神,突听一声轻微的冷笑传来,道:“哼!自寻死路……”
  萧翎还未来得及回头瞧瞧那发话之声,忽感全身被一股轻微的潜力一推,身不由主的冲出洞口,直向那万丈绝壑之中沉落下去。
  那劲道用的恰当无比,只把萧翎推出洞口,让他贴着石壁向下落去。
  激瀑澎湃,溅飞出蒙蒙水雾,石壁间一片潮湿,青苔盈寸,滑溜无比,别说萧翎是个丝毫不懂武功之人,就是身负绝世武功,也难在这等峭壁青苔间,停留剎那。
  下望绝壑,弥漫着一片蒙蒙水雾,正不知多深多远。
  萧翎暗暗叹息一声,道:完了,绝壑千丈,摔下去,势非粉身碎骨不可。
  他生具绝症,幼小之时,就一直面对着死亡的威胁,这些时日,连经凶险,生死的事,在他已看的十分轻淡,心中虽知摔下去,尸骨无存,但却毫无死亡的恐惧。
  生命中潜在的求生本能,使他明知在无望中,仍不甘束手待毙,不停的伸手乱抓。
  忽然,他似觉出抓住了一件事物,只是那对象十分柔脆,无法挡住他疾冲而下的身体,一冲之间,立时折断。
  顿觉无数柔脆之物,挡住了身子手臂,纷纷折断,但经此一挡,他冲落之势,大见缓慢。
  忽然间,觉出向下冲落的身子一顿,双脚之上似是受了重重一击,不自主两腿一分,似是骑在了一块冰冷的石笋之上。
  萧翎定定神,仔细看去,只见自己正骑在一条突出的石笋之上,这石笋横生在千寻峭壁之间,粗如巨碗,长不过三尺,在石笋的周围,生满了白色菌形植物,每一株不过三寸,茎杆淡红,细如线香,顶端形如张伞,大的有如人掌,小的直径盈寸。
  下面是绝壑千丈,上面是水瀑帘天,除了那银白的菌状物外,触目一片青苔。
  这真是上不见天,下不着地,前无古人,后无来者的一处险恶之地。
  那激射而下的瀑布,到此散布的更见辽阔,横面足有一丈六七尺宽,水雾更浓,片刻间衣履尽湿。萧翎惊魂甫定,刚刚脱离了死亡的边缘,好奇之心又动,暗道:奇怪,这峭壁辽阔数百丈,为什么其他之处不见生物,只有这根石笋附近才生出这些菌状物来?
  原来那红茎白盖的菌状物,只生在这突出石笋周围三四丈内。
  萧翎伸手向壁间摸去,竟然觉出停身壁间,甚是松软,心中暗道:是啦,这一片山壁,含的土质最多,才会生出这些菌状物来。
  冲动的好奇,逐渐消失,天色也忽然暗了下来,原来太阳爬过了山峰,光线忽的暗淡了许多。
  他觉着腹中有些饥饿起来,暗道:这地方鸟兽绝迹,入夜后定然十分寒冷,看来不被摔死,亦将活活的饿死,冻死。
  只觉腹中饥肠辘辘,甚是难耐,忍不住随手采了一株白菌,放入口中。
  入口之后,但觉一阵清香,直透肺腑,口中微微觉着一股甜味,竟然是香甜可口,十分好吃。
  萧翎一口气吃下了七八株,腹中的饥饿,才觉消去,心中暗道:如今是食物暂无可虑,这石笋四周生的白菌最密,双手所及之处,也可以吃上个三两天,眼下忧虑的是如何能抵御夜间寒冷,和怎生设法离开这个地方。
  他轻淡仇恨,只想如何离开险地,对那推他下来之人,并未生出怨毒之心。
  天色渐渐的黑暗下来,风势转强,那激射而下的垂瀑,吃那强劲的夜风吹袭,不时飞溅过来一片浓重的水珠,打在萧翎的身上。
  但也全凭宽阔的垂帘,挡住了那吹来的寒风。
  寒夜漫漫,绝壑幽深,除了那声如雷鸣的激瀑之声外,只有那呼啸的夜风伴着孤独凄凉的萧翎。
  这险恶无比的境遇,已非萧翎之力所能改变,似乎除了坠入那深谷摔死之外,只有在这石笋上熬受着死亡前的痛苦。
  他靠在山壁间,闭上双目,按照岳云姑授与他的内功口诀,运气调息起来,希望借运气调息之力,挡受寒夜的凄冷。
  出于他意外的,并未觉得如何的寒冷,漫漫一夜,就在他调息中过去。
  天色大亮了,金黄色的阳光,照在峭壁上,萧翎又觉着腹中有些饥饿。
  随手采来几株白菌,吃了下去,又要等待另一个黑夜降临。
  凄凉的日子,痛苦的熬煎,就这般渡过三天三夜。
  萧翎又觉到腹中饥饿,但这石笋左右的白菌早已被他食用干净,附近白菌虽然还有很多,但已非萧翎能够取得。
  潜在的求生本能,使他开始寻思延续生命的方法,他脱下衣服,撕成布条,连接在一起,一端绑在石笋之上,一端绑在自己的腰间,缓缓向下滑去,采得一些白菌,重又攀索而上,骑在石笋之上,心中暗暗想到:这白菌虽多,但总有食完之日,我纵然不被冻死,亦必被活活饿死,何况这峭壁石笋之上,只要一个失神,摔将下去,亦自是非死不可。想来想去,也是想不出一条活路来,只有过得一日算一日了。
  匆匆数日,那石笋下面的白菌,又已食完,上面和左右两侧,余量虽丰,但萧翎却已无法取得,屈指算来,在这上不见天,下不见地的峭壁之间,竟然是渡过了十日十夜。
  这日黎明,天气忽的大变,风雨交加,雷鸣电闪,骤雨和那激射的瀑布连结,天地间一片混沌。
  萧翎已数日未食,腹中早有饥饿之感,但精神却是极为健旺,他上衣早已撕去,结作索绳,用作取食之需,但并未感受到寒冷。
  这场暴风雨来势猛恶,一连下了三四个时辰之久,才停了下来,虽然几个时辰,但在萧翎的感受之上,却如过了几年一般。
  狂风骤雨,来势迅急,但去势亦快,片刻之后,风住雨敛,日光重现。
  萧翎在这怒瀑悬崖之间,停了十余昼夜,长了不少经验,一看日光,已知是午时过后不久。
  原来这绝壑四面高山拱围,一日之中,只有两个时辰可见到日光。
  萧翎仰脸望望上面的白菌,腹中更觉饥饿,忖道:怎么想个法子采它几支下来,以疗饥饿。
  心念转动,人也不自觉的站了起来,左手向壁间抓去。
  只觉石壁一软,一片沙石应手而下,五指竟是深入石壁之中。
  萧翎心中大喜,暗道:原来这石壁如此柔软,右手一抓,又深入石壁之中,微一用力,身子升高了甚多,抽出左手,采了几支白菌,又落在石笋之上。
  身子刚刚转过,尚未坐下,一片水珠急射而来,紧接着一团黑影,急冲而至,萧翎还未看得清楚,那黑影已落在了石笋之上。
  那黑影虽然落在石笋之上,但却似站立不稳,摇摇欲坠,萧翎伸手一把抓去,只觉入手一片柔软,原来是一只大鸟。
  那大鸟得萧翎一扶之力,才收敛好双翼,稳稳的站立在那石笋之上。
  萧翎看那巨鸟,站在石笋上,仍是高达胸前,如若是扬起头来,还要高过自己,萧翎幼习杂学,看那巨鸟雄伟,颇似书中记述的大鹏一般,心中不禁一喜,暗道:如若我萧翎不是被困在这峭壁之间,如何能见得此鸟。
  忽然发觉那巨鸟垂首闭目,似是染上重病,奄奄一息。
  这时,萧翎的右手仍然抓着那大鹏羽毛,用力一拉,竟把那大鹏拉近身前,却不料那巨鸟突然张开口,抢吃了一支白菌。
  萧翎心中忽生怜惜,原来这只大鹏是饿坏了。
  把采得的几支白菌,尽行给它服下。
  那大鹏连食了六七支白菌之后,忽然精神大振,仰首长鸣,声音嘹亮,震得萧翎耳间嗡嗡直响。
  萧翎吃了一惊,暗道:这白菌怎得如此神效,这巨鸟大病奄奄,眼见将死,食得几支,精神尽复。他本是聪慧异常之人,这一联想,觉着这些时日,十几个白昼夜晚,只不过倚在石壁间,稍作养息,既不畏山间阴寒,又不觉疲累,扯衣结索,垂首采菌,指入石壁,借力而升,这片石壁虽是土砂凝结不够坚牢,但亦非自己往日所能,想来都是食用这白菌之力……
  那大鹏精力恢复,振动双翼,似欲飞去。
  萧翎心中一动,暗道:这大鹏鸟染得重病,飞来此地,取食白菌,这一去不知几时再来,这是千载难逢的脱身之机,何不借这大鹏离此绝境,念转心动,低声说道:鹏兄,鹏兄,有劳你带我一下,离此绝境了。
  右手解去结在石笋上的布索,抬腿跨上鹏背。
  那大鹏张开双翼,微一振动,呼的一声飞了起来,穿过瀑布,双翅疾飞,破空而去。
  萧翎坐在大鹏背上,但觉耳际风声呼呼,心中大是惊骇,双手紧紧的抱住鹏颈。
  大鹏双翅生风,壮观奇丽,虽然骇人,但飞行的却是极为平稳,过了一阵,萧翎胆子渐大,探首望去,但见群峰罗列,壮观奇丽,生平未见。
  忽觉身子有如陨星飞坠,直泻而下,几乎摔下鸟背,赶忙伸出双手,抱着鹏颈。
  原来,那大鹏束敛双翼,直向一座深谷中泻下去,待要将着实地之际,忽然双翼一展,稳住了下坠之势,轻灵的落着在实地之上。
  萧翎转眼四顾,只见这深谷中青松苍翠,绿草如茵,夹杂着无数山花,景物秀丽,暗暗喜道:原来这深山绝谷之中,也有这等好所在。翻身下了鹏背,向一株巨松之下行去。
  这巨松不知历经了千百万年,粗如磨盘,密枝茂叶,荫地亩许,萧翎行近松下,忽见一座木屋,倚松而搭,心中大喜,暗道:好啊!原来这里早已有人住了。
  那木屋半借巨松作壁,双门紧闭,萧翎大喜之下,直向木屋冲去,双手用力一推,木门应手而开。
  推开木门,似是才觉到自己太过莽撞,顿然停下,高声说道:“室中主人请恕晚辈无礼。”
  但闻室中传出回音,竟是无人相应。
  萧翎略一犹豫,举步而入。
  室中四壁萧条,除了一张木榻,别无陈设,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面蒙白纱的人,萧翎一步步行近木榻,那人动也不动一下。
  萧翎心中纳闷,暗暗忖道:这人不知是死是活,这般静坐不动,口中却高声说道:“晚辈萧翎,打扰老前辈的清修,这里先谢罪了。”
  那人仍是端坐不动,有如一座木雕的神像一般。
  萧翎心中有气,想道:好啦!你装聋作哑的不理,我也不理,看咱们那一个先说话吧!退到木屋一角,盘膝坐了下去,竟闭上双目,也自运气调息起来。
  待他运息完毕,已是黄昏时分,回头望去,那人仍是端坐如故,萧翎心想和他呕气,也不再出口喝问,只觉腹中又饥又渴,大步行出木屋。
  这道山谷,气候温暖,生了甚多果树,累累果实,满谷皆是,大都是未闻未见之物,萧翎爬上树去,摘了几个果实吃下,忽然想起那只大鹏鸟来,满谷不见踪迹,不知已飞往何处。
  这谷中别无存身之处,萧翎只好又回到木屋之中,想起借宿别人之室,先得打个招呼,当下深深一揖,道:“晚辈流落在此,此谷别无宿处,不得已只有借住老前辈的木屋了。”
  他自觉说过就算,也不奢望那人答应,退在屋角,倚壁睡去。
  他这些时日中,一直未曾好好睡过一次,这木屋虽然简陋。却是比那峭壁石笋安全的多了,心中一宽,沉沉睡熟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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